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捫心自問,如果脫離了媽媽的督促,宋玉冰知道自己一定會懈怠和經不住誘惑,就像她從出道到現在遇到的很多人一樣,當演員之前只看到了演藝圈裡多麼的光鮮亮麗,當了演員之後,才知道賺大錢必然是吃大苦,必須熬過一個個看著別人光鮮靚麗而自己悄無聲息的日日夜夜。
人們寧肯願意共同生活在灰暗天空下,也絕不會願意生活在聚光燈外的角落裡,看著別人占據全部光明。
這就是心裡不平衡,充斥著整個娛樂圈的不平衡,在這樣的不平衡里,太多自認為懷著夢想的年輕人最終放縱了自我,迷失在了光怪陸離之中。
宋玉冰本來在看不起那些人的,她也以為自己是平衡的,萬萬沒想到,一次加戲就讓她隱藏的全部的卑劣和狹隘都暴露了出來。
面對池遲,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女孩兒表情自然地接過宋玉冰遞過來的礦泉水,一隻手仍然在揉自己的臉。
“早上吃飯了麼?”池遲仰著臉問宋玉冰,“昨天早上你說聞起來很香的麵包店,我路過的時候買了個杏仁麵包。”
今天的陽光極好,照在少女的臉龐上,坦坦蕩蕩,一如既往。
宋玉冰的手抖了一下,眼眶泛了紅又消了。
“一會兒得進冷水,你才該多吃點增加體力。”
她笑得有點不自然,又慢慢自然了起來,對著池遲做了個鬼臉:“你剛剛的眼神嚇死我了。”
池遲晃了晃頭,把礦泉水打開喝了兩口。
“演的就是壞人,那就得壞呀。”
“哼哼。”宋玉冰蹲下來幫她揉額頭,“你小心到時候走在馬路上有人朝你扔雞蛋。”
她說的扔雞蛋還是個典故,前幾年一些老藝術家們發揮職業精神全心全意地去塑造令人咬牙切齒的人物,結果劇播完了,他們拍拍屁股過自己的小日子,觀眾們受不了了。演員出戲了觀眾沒出戲,導致可憐的老太太走在菜市場裡還被人砸了雞蛋,另一位更慘,十幾二十年後一提到“衣冠禽獸”“家暴狂魔”他的劇照都會被人拎出來掛牆頭。
池遲嘿嘿一笑,真的能被那麼多人肯定演技,也是很慡的事情。
導演一邊搖頭晃腦聽著手機里的京戲,一邊看兩個年輕人蹲在大太陽底下說話。看著池遲還對著那個替身笑得傻兮兮的,他的心裡覺得有點不得勁。
這麼好的苗子當個龍套也就算了,天天跟不入流的替身混在一起算怎麼回事?
宋玉冰被副導演叫走去講戲,導演招招手把池遲叫了過去。
“說過演戲得放開一點,越是玩得開的越是玩得好的,你是怎麼回事?”今天小姑娘的鬆弛度不比往常,她的神情有點繃得太緊。
小姑娘沒忍住又揉了幾下臉。
“大概是昨天落枕了。”她的語氣特別乖。
導演:“……”
池遲自己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不如以往,第一遍的時候尤其緊繃,後面只是一次次調整漸漸好了一點而已。
如果換一個人跟這個女孩兒搭戲,哪怕能夠稍微給她一點正常的感情反饋而不是要求她控制著全部的節奏和氣場,這個導演相信,憑藉池遲的悟性,她很快就會恢復到正常的水平。
“獨角戲很累是吧?”導演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跟這樣的爛劇組就是這樣的,好演技一點用都沒有,好演員撐不起爛片,爛演員要是運氣好進了好的劇組,倒是能裝個演技派。”
好的戲都是要帶出來的,兩個人演戲要互相帶,一群人搭戲,一群人烘托著戲份把所有人的感覺都提升起來,這才叫對戲。
就仿佛他剛剛在聽的經典三人段子《智斗》,刁德一越是jian猾就越能襯托出阿慶嫂的沉穩機智,胡傳魁越是愚笨就越顯出了刁德一和阿慶嫂的暗cháo洶湧,任誰缺了力氣,整個戲都會塌。
池遲仿佛沒聽見導演當著自己的面說這個劇組很爛。
正好池塘的一邊要搭一個新的機位,她跟導演示意了一下就很熱情地去幫忙了。
導演跟著手機哼唱了一句“我待要旁敲側擊將她訪”就歪過頭閉目養神去了。
站在池塘邊上,池遲看著幽幽的水面,腦袋裡又是一陣的刺痛。
這才是她今天表現失常的原因,她對水也有非同尋常的反應。
陪著宋玉冰一次次地走到池塘邊的時候,她的頭疼一次次地加劇。
這疼痛並沒有讓她畏懼。
“池遲,準備一下,馬上開下一場了。”
“哎!”她乾乾脆脆地答應了一聲,跑去準備室里找化妝師補妝。
很快就到了今天她的最後一場戲,被男二踹進水裡。
導演嫌棄回身一推的動作沒有足夠的表現力,臨時改成了踹。
事實上負責把池遲踹進水裡的人並不是男二,而是劇組的經驗豐富的武術指導。
池遲站在水邊,宋玉冰站在不遠處抱著她的大衣看著她。
在這場戲裡池遲要背對著池塘一臉恨恨地看著男二,嘴裡咒罵著女主是狐狸精,然後就被暴怒中的男二踹下了水。
這也是池遲真正意義上的獨角戲,畢竟這一條裡面除了她之外只有一條腿出場而已。
“3,2,1.Action!”
“南宮麟,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你居然敢罵我,我告訴你,早晚有一天,我會讓那個狐狸精……啊……!”
女孩兒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武術指導的腳力恰到好處,把她踹進了水裡。
一米五多的水,池遲屁股向後跌落進去,還要冒出頭來佯裝掙扎。
隨著水淹沒了池遲的口鼻,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哥哥!嫂子!你們在哪?你們別嚇我!”
“你們看見我哥了,你們看見我嫂子了麼?”
滂沱的大雨依然在下,渾濁的水沒過了房子和牛棚,樹杈上有人在嚎哭,懷裡的幼兒緊緊地摟著她的脖子,年輕的女人站在堤壩上,雨水遮掩了她的視野,洪水衝垮了她的故鄉,她的家……
沒了。】
在水中掙扎的女孩兒腿部猛地使力,讓頭部呈現勉強露在水面之上的狀態。
“救命!你們快點下來救我!”她準確地找到了機位,對著鏡頭怒喊。
“南宮麟!你會後悔的,我發誓!”
“Cut!過!”
渾身濕淋淋的女孩兒站直了身體,水順著她的頭髮和臉緩緩流下,劇組的人們開始準備下一條的拍攝,只有宋玉冰一臉擔心地喊她快點上岸。
這一切和平日裡並沒有不同,只有她與上帝知道有什麼東西突然變得不一樣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池遲站在水裡猛地發出了尖叫。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這巨大的哀痛卻仿佛再次擊穿了她的靈魂,她不知道她是誰,可她知道自己曾經被一場洪水奪走了幾乎所有的親人,也有什麼東西,隨著洪水一起被剝奪了。
一聲尖叫打破了劇組冷漠繁忙的氣氛。
一聲尖叫,仿佛壓抑了太過久遠的時光。
導演猛地站起來:“你要加詞你怎麼不早說!”
喊得這麼過癮也是白喊了!
第14章 新劇
"砰!"隨著池遲額頭上的血袋爆開,她仰面朝天重重地跌倒在了地上。
一架攝像機的從她的身旁匆匆掠過,拍到了男二與女主(替身)在慌亂人群中登上客船的背影。
如果池遲演的不是女十一號,大概會被導演賞一個特寫宣告死亡。
可惜她是。
所以一個攝影師匍匐在地,把她的臉做了模糊處理,作為兩個主角背影的前景。
這也是她在這部戲裡最後的存在。
“Cut!過!”
池遲在這個劇組裡的戲份到此宣告結束。
就像她加入劇組的時候簡單粗暴一樣,她離開的時候也是乾淨利落的,小包一背,工資一結,揮揮手,沒帶走一片雲彩。
只有宋玉冰踮著腳抱著她囑咐了半天,要她一定記得跟自己打電話。
拍完這場戲,宋玉冰就要北上去跟另一個場子,在那裡她爭取到了一個有台詞的配角,如果演的不錯,也有機會簽一家經紀公司。
別看演藝圈就這麼大,拍一部戲又一部戲,趕一個場子又一個場子,哪怕是十八線小透明忙起來都是勞模級別的,此時離別容易,下次相見也許就是後會無期了。想到這些,宋玉冰更加的捨不得,直到池遲許諾了無數次會跟她聊微信,才終於放開了她。
銀行卡里多了小三萬的錢,刨除給老鄒的五千,還能剩兩萬多一點,加上她這大半年的積蓄,一共有四萬多,把卡從ATM機里拽出來,池遲站在滬市的繁華街道上琢磨了半天,覺得自己在滬市沒有什麼可買的。
乾脆又去吃了一頓蟹黃湯包,放開了食量吃得肚子溜圓,滿足地拍一拍,她就打算坐上大巴車晃回影視城去了。
離開了小半個月,她還有點想念金大廚做的酸辣土豆絲。
說曹操曹操到。
想著土豆絲的池遲就接到了金大廚的電話。
“先別回來,去趟杭城,咱倆在杭城見,我給你找了個當主角的戲。”
金大廚的語氣,很興奮。
……
“雞開鍋再煮兩分鐘就能吃了。”店裡的阿姨們頭髮盤的利索,活乾的更利索,把鍋里煮出來的浮沫一撇,留下一桌三個人面對著熱氣騰騰的雞肉火鍋。
“來來來,先喝湯。”坐在對面的男人殷勤地幫金大廚和池遲盛了湯,又把油豆腐扔進鍋里煮。
池遲乖乖地低頭,鮮美不膩的雞湯在喉間打了個轉兒,就妥妥帖帖地下了肚子。
“小姑娘哪裡人啊?”中年男人笑容和藹。
金大廚冷笑一聲:“你管不著。”
“小姑娘今年多大了?”中年男人的笑容依然和藹。
金大廚把湯碗端起來一飲而盡,砰地一聲放回桌子上:“關你屁事。”
“小姑娘你喜歡演戲啦?”中年男人不為所動,一心一意地跟池遲說話。
“溫新平你要臉麼?把小姑娘騙來說演戲,戲呢?”金大廚氣的手都抖了,這個世界上最讓人討厭的事情就是給了人希望又把希望給破滅掉了,自己這個老夥計居然在自己身上使心眼,看見劇組介紹的時候,他是又羞又愧,覺得自己對不起池遲這個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