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頁
天下棋局,他們都是重要的棋子,誰也逃不開。
德高望重的孫相在知道申九就是猴刺客之後大喜過望,他希望申九去刺殺英王,趁著英王刺客盡出來殺他的時候。
“我心中有道,自不在意用了何術。”
聞人令堅決反對:“若以陰私秘計為國策,國將不國。”
這是一場道與術之間的爭論,申九靜靜地看著,她曾問聞人令,若天下本有世人皆從的公理,為何還會有她存在。
此刻,她也自問,若天下從來潛道取勝,那為何又有聞人令和孫丞相的存在。
最終,孫相敗了。
老人瞬間蒼老,他只請求與申九單獨說幾句話。
“有些事不該一個國相去做,有些事,一個國相總能去做。”
前者是謀私,後者是死國。
申九仗劍而立,面對聞人令之外的人,她從來鋒銳如劍氣勢滔天。
“有些事,自然是別人做不得,唯刺客能做。”
她的聲音低啞如從前。
卻有有些東西已然重鑄了她的生命。
那一夜,申九戴著猴子面具殺盡二十多要取孫相性命的刺客,其中包括她曾經一起長大的幾位殺手,她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身受重傷的申九在昏迷中被聞人令帶回了一起生活的小鎮。
京中消息傳來,孫相死了。
申九知道,她該做她身為一個殺手,一個刺客該做的事情了。
國相已為國死。
殺手自然能為知己死——無情終到有情,對人有情,對天下有情,這是她的道。
把聞人令打昏放倒在床上,她已經穿回了自己的黑衣,那個與她相伴的猴子面具,被她扣在了聞人令的臉上。
此時那雙屬於申九的明眸,只有觀眾能看見,在那雙眼中,她和聞人令應該已經經歷了似水流年,已經看遍了天下風景,已經攜手將老,而天下,自然是太平的。
只用一個眼神,她傾訴了太多東西,在這一刻,她不再是什麼天下名兵,只是一個人而已。
五錢銀子,已經足夠買她為自己的“道”去送命。
風吹來。
她緩步徐行。
殺意漸濃。
在電影院裡,李薇已經物我兩忘。
她想說什麼,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好像有些東西噎在了她的嗓子眼裡,讓她想哭又哭不出來。
在這一刻,她甚至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疑問,她為什麼坐在這,她為什麼還坐著?她應該去抱著申九的腰和她一起慨然赴死啊,最起碼也要去幫她拿著劍啊。
申九她不該是一個人走啊,她怎麼能一個人就去了呢?
“寶貝,電影完了,咱們走吧。”李薇的男友拍了拍她的手背,他的眼神也有點呆滯。
李薇挪開了自己的手,氣哼哼地說:“我不走,電影一定有彩蛋,申九不會死的!”
她怎麼會死呢?她應該拿著自己的劍再頂天立地地回來,她應該再戴上面具去除暴安良殺壞蛋啊,怎麼就那麼死了呢?!
電影院的燈突然亮了。
這個電影真的結束了。
幾乎是瞬間,李薇淚流滿面。
這樣的人,在《申九》首映的這一天,又何止一個。
“首日票房九千萬啊……勉勉強強吧。”
杜安導演在接受記者採訪的時候輕描淡寫地說著。
至於記者們更想採訪的池遲,正在《鳳廚》劇組熱火朝天地拍攝著“恭王府獻菜”的戲,“百味游龍”區區一道菜用的就是十幾種魚身上的肉。
第112章 評價
“王爺,這一條龍上上下下全是用不同的魚做的,用了糙魚的尾、鯉魚嘴、鯽魚背、鱸魚腮……”
在恭親王面前的盤子上有一條龍,麟色斑駁,須爪齊全,作出海騰雲之勢,栩栩如生,讓人不忍下箸。
可是真吃到了嘴裡,口口滑嫩鮮香,每一口都吃的是不同的魚肉,帶著各自不同的味道。
這才讓恭親王提起了興致。
“罷了罷了,聽你這老狗說菜倒是壞了這菜的氣韻,去,把做菜的廚子叫來,讓他來跟我說說這菜是如何做成的。”
王爺揮了揮手,旁邊的大太監立刻退出去找人。
不多時,一位穿著新制棉袍的年輕人從大廳外緩步走了進來,剛進門沒幾步就“撲通”跪在地上,口稱王爺千歲。
“你這個菜啊……我起先以為是個看盤,沒想到竟是個熱菜,味道還成,你是怎麼想著用魚肉拼龍的?”
跪在下面的年輕人自然就是陳鳳廚。
他低著頭深吸了一口氣,才不疾不徐地說:
“小、小民見過民間扎紙做舞龍,用、用竹木為架,外貼彩紙,才收到了啟發……故以竹筍、菜乾為骨架,以白鱔、黃鱔、鯪魚組拼為龍身,以鱸魚腮肉、鯽魚背肉、糙魚尾肉為麟,以鱖魚腩肉為龍腹、以鯉魚嘴做爪、再用東海龍頭魚雕琢裝飾作為頭部,用黃骨魚做尾……所有的魚肉先以不同方式烹熟,拼成龍形後澆高湯,湯中有還有鰱魚腦…”
年輕人的聲音有點脆,聽起來甚是悅耳。說起自己熟悉的東西,陳鳳廚聲音中的緊張就漸漸淡去了。
王爺默不作聲地聽完,才抬眼看下面的年輕人。
“你讀過書?怎麼讀了書還當廚子?”
年輕人把頭埋在地板上戰戰兢兢地說:
“小時候爹給一個私塾做幫廚,小民蹲在廚房也能聽見之乎者也,耳濡目染之下說話還能唬人,字是真不認識幾個。”
“我還想呢,識字的人怎麼會去當廚子,菜倒是做的不錯,賞一百兩銀子,下個月太妃壽辰的時候你來掌勺……反正菜這東西就圖個花頭,你說話倒是比別人好聽一點。”
上位者很難看清匍匐的人的臉色,他們一直高高在上,一直到有一天,下面跪著的人憤怒地抬起頭,用自己唯一還能用的牙齒,狠狠地咬斷上位者的脖子,他們才會知道糙芥也會憤怒,螻蟻也要活命。
此刻,下面那人緊繃的手、顫抖的軀、咬緊的牙……他通通不知道。
從殿堂中退出來,陳鳳廚陪著笑把賞銀的大頭兒遞給了王府的管事。
待到出了王府,終於走到無人的僻靜處,陳鳳廚長出了一口氣靠在了一邊的牆上,才驚覺自己背上已經全部都是汗水。
輕輕地摸一下自己的胸前,能證明關錦程清白的證據就在那裡——一張薄薄的、和他一起出生入死過的白絹。
來京城已經兩年了,他終於有了機會伸冤,剛剛面對王爺,陳鳳廚真的很想呈上這些證據,痛訴關錦程只是一個略通洋事的舉人,根本不曾跟什麼維新派有所牽扯,根本就是當地的縣官陷害他的。
可是他不能……他已經長大了,成熟到能夠分辨現在並不是最合適的時機,也知道那個王爺並不是什麼慈善悲憫之輩。
儘管內心的焦灼一直在炙烤著他,他終究還是克制住了自己所有的衝動。
還要繼續等下去。
陳鳳廚低頭看看自己的手。
他不僅要靠著自己的手藝活下去,還要靠著自己的手藝走到一個讓別人不能拒絕的場合,讓那些素日高傲不知人間疾苦的人在不能拒絕自己的情況下,聽到自己的聲音。
急切的,克制的,有了一點希望缺也要繼續忍耐……所有的情緒都在他垂下的眼中,隨著他揚起頭的動作,展露在了攝像機里。
依舊是老規矩,等了很久,池遲才等來了一聲“Cut!”
“又是一遍過,很好。”
康延點點頭,對池遲的表現表示了讚許。隨著他的舉動,整個劇組的氣氛都變得輕鬆了起來,“王府獻菜”的戲份全部結束,今天的拍攝工作也就都結束了。
“百龍……嘖嘖,沈家祖上不是有過一道百鳥朝鳳?沈主廚用這道自研菜給陳鳳廚用,心思不小啊。”
“你說那個魚的湯頭做成辣口的怎麼樣?”
“那就成了魚版串串香了。”
一群大廚圍著那道沈主廚做的魚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涼了也不嫌棄,三下五除二都吃了個乾淨,一邊嘗著味道,一邊還研究著做法的創新。
池遲剛卸了妝也被他們拽過去參與到了他們的討論中。
“白汁、椒麻、紅油、金湯……要是去腥氣的時候都能有沈主廚的技術,這個菜可以改成不同的名目呢,白的、綠的、紅的、黃的……不同顏色的湯就能換成不同的菜名,要是再雅一點,直接改成東海、南海、西海、北海……再拿胡蘿蔔雕個猴兒,這菜就能叫大鬧龍宮了呀。”
一開始說的話好還挺正經,說著說著,這個大廚就跑偏了,最終獲得了別人扔過來的一堆白眼兒。
“還大鬧龍宮呢,你怎麼不說東海上放個胡蘿蔔小人兒,叫哪吒鬧海,西海上放個小船叫八仙過海,南海上頭倒是放個國旗就夠了……”
得了,越扯越遠,熱得只穿了一件背心的裴大廚聽不下去了,強行扯回了話題:“嘖,古人做菜嘛,是窮講究名頭,咱們現在是為了吃味道,你改成了花式兒那麼多也沒用啊,人家想吃什麼魚就直接要什麼魚就得了,幹嘛非要放在一起吃。”
“唉,現在做菜啊,名頭小了,規矩小了,出新菜都得精巧細緻口味好……比以前可難咯!”
宋大廚挺想抽口煙的,想起來這麼多人聊天,現在又講究什麼不吸二手菸,到底是沒掏自己的口袋。
看吧,就這年代,想抽口煙都難。
“難什麼啊,時代就是在變,你得認。咱以前想吃個鱖魚多麻煩啊,現在呢?還不是去菜市場就能拎回來?以前你知道用西紅柿能做了糖醋口兒麼?日子好過了,咱們就是得抬著頭往前看,可別讓年輕人甩下去,你看看池遲,這麼點的年紀在他們那一行當也是拿了最高獎了吧?人家也沒懈怠啊,不也悶頭往前走麼。”
孫大廚拍拍他老夥計的肩膀,是安慰,也是鼓勵。
“話說,今天結束的這麼早,咱們去看小池遲的電影好不啦!我女兒可是說啦,電影好看的呀!池遲你有空給我簽幾張照片啊,我女兒聽說我現在和你一起拍戲,激動得要從床上跳下來啦。”
“簽名照片……你不都拿了好幾張了?你當我沒想過看電影啊,今天周六啊,我早上上網看了,咱們周圍的電影院都沒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