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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遲露出了一個很苦惱的微笑。
“怎麼辦呢,無論是演戲還是生活我都不想放棄。”
兩個人從山路上折返,慢慢地往酒店的方向走。
“想要的這麼多,當心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
杜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對著面前的女孩兒說這些,也許是因為今天的風太暖,也許是因為那麼碗湯太香。也許是因為同樣是《申九》這個片子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人。
池遲沒有說過,她一直拒絕炒作,拒絕在鏡頭前面的過度曝光,其實就是為了自己演戲生涯能更長一點。
如果炒作能夠讓他有更多的機會去演更好的戲。她不會拒絕;如果過度的曝光能讓她被更多更好的導演看到、能讓她自己看到更多更好的劇本她也不會拒絕。
可是這些會讓她離開生活——一個離開生活的演員怎麼可能成為一個好演員呢?
有句話連小學生們都知道“生活藝術來源於生活高於生活”,可惜現在還認為這句話是真理的人在演藝圈裡是越來越少了。
對於明星們來說,如果扮演自己就能夠獲得財富,那麼又會有多少人願意犧牲自己的容顏、身材、聲音、相貌、名聲或者那些虛無的“偶像設定”去扮演一個別人呢。
生活和明星是有衝突的,生活和演戲,卻又該緊密聯繫在一起。
“如果實在沒有戲演怎麼辦。”
快走回酒店的時候,老人問自己身邊的少女。
“那我就去話劇團碰碰運氣。前幾天我還看到有喜劇的劇團在找人看起來也是不錯的。”
老人腳下打了個趔趄。
行啊,你行!
“好好演好我的申九,我告訴你,你要是認認真真演好了戲,多少好事兒都是你的,不然,你以為喜劇團那麼好進啊!”
送老人走到他房間的門口,池遲對著他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
謝謝您點撥了我前路多艱,也更讓我銘記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獲得影后的喜悅,終於在那一份排骨雜菌湯中,徹底淡去了。
第58章 妥協
第二天下午兩點,竇寶佳帶著她為池遲物色的助理到了劇組的所在地,工作人員把她攔在了距離拍攝現場五十米之外的地方。
池遲正和唐未遠第一次正式搭戲。
申九和聞人令,表面上就像是兩個拿反了劇本的言情劇男女主角,申九負責酷帥炫,聞人令負責傻白甜。一個冷漠又冷靜,一個熱情又可愛。
可是在他們輕鬆搞笑的相處之下,隱藏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思想的碰撞——亂世之下,一個是潛藏規則培養出的絕世神兵,一個是大道公理的忠實信徒,他們截然相反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讓他們的每一次看起來簡單的對話都帶著火花。
比如現在這場戲:聞人令獨自上山想要說服土匪們不要魚肉鄉民,結果遭到了土匪的暴打。申九一直站在樹上,看著聞人令被打的慘叫連連,才出手救了他,兩個人也因此產生了一段對話。
聞人令跌跌撞撞地坐在樹下,露出了鼻青臉腫的慘狀。
申九拿著劍,表情冷淡地側面對著他。
“一百兩銀子一個人頭,一千兩銀子我多送你一個。”
“啊?”
聞人令疑惑地發出聲響,因為牽連到了臉上的傷,驚叫陡然變成了呻吟聲。
“整個山寨也不過二十餘人。”年輕的女殺手換了一個姿勢,手上的劍打了個轉兒,“兩千兩銀子,我替你把山寨平了。”
“不不不……”書生連連擺手,神色有點著急,“人間自有公理在,一次說不聽我就說兩次,兩次說不聽我就說一個月,總能讓他們棄惡從善的。”
申九冷笑:“他們是會先被你說服,還是先打死你?”
“Cut!”杜安喊了停,搖了搖頭,“你們兩個人的感覺不對。”
“你們兩個人的感情太生疏,彼此之間沒有信任。”
盯著天空看了半天,杜老爺子給出了這樣的指點。
池遲立刻從書包里掏出了自己的小本子,裡面有自己梳理的感情線。
此時的申九已經是第四次救了聞人令的命了,這個書生在她的眼裡已經成了“自古文人多奇志”的經典代表人物,除了惹麻煩就是惹麻煩的一號人。
信任……
一個人會去信任一隻天天生病的貓崽麼?即使有那麼點憐惜……
感情轉換不應該是發生在申九和聞人令一起去“濟慈院”的時候麼?申九看見聞人令教那些孤兒們識字,教他們在讀書之前洗乾淨手——不是為了那點俗人眼裡的髒,只是為了讓他們靜下心來好好地去看每一個字。在聞人令的眼中,所謂的“道理”都是可以解釋,可以改變人的,他用道理來約束自己,也用道理去教導孩子們如何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那之後,申九才對聞人令改觀,覺得他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其實內心是擁有著力量的,這種力量讓她不自覺地心生敬畏。
同樣疑惑的還有唐未遠,他的情緒表現得更直白,直接寫在了臉上——什麼信任?
配著那張時刻顯露著單純無辜的臉,都有點像賣萌。
“你說,這個電影從始至終,申九是個什麼樣的人?”杜安先問唐未遠。
唐未遠想了半天,擠出了幾個字:“性情中人。”
杜安眉頭動了一下,又問池遲。
“聞人令是個什麼樣的人?”
池遲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說:“從始至終,他是個好人。”
對,因為他是個好人,所以見慣了爾虞我詐的申九可以對他交付那點難得的信任。
他不會在你的背後對你捅刀子,也不會無緣無故對你下毒,更不會把你視為暗中的無形劍並期待可以用你來傷害世上的任何人。
對聞人令的這點“信任”才是申九允許這個傻書生出沒於自己身邊的根本原因。
哪怕聞人令是個被申九又嫌棄又保護的貓崽,他也是被申九捧在手心裡不用擔心被抓傷的。
因為他善良也柔弱——也是聞人令從一開始到最後最明顯的特徵。
“那申九以為聞人令會聽她的建議麼?”
池遲有些遲疑地搖了搖頭。
她仿佛明白了什麼。
杜安又看向唐未遠,有點無奈地說:“你說申九是個性情中人,你的這種表現卻是先把申九看成了一個脾氣不好的女人,你不要怕女人啊,這個小姑娘她不吃人啊。”
一隻老手拍了拍池遲的肩膀。
唐未遠:“……池導,我沒怕她。”
“你看她的表情,可不是聞人令看申九應該有的表情。”
斯斯文文的男人頓了一下,沒再說話。
老爺子摸了摸下巴,看看池遲,又看看唐未遠,再看看天上的雲彩、林間的飛鳥、偷偷摳鼻孔的攝像師……
“直接拍下一場,申九的竹林對打二。”他對著工作人員們說。
再轉回來看著他精挑細選來的兩個主演:“你們兩個人從今天開始每天找時間在一起呆兩個小時,給你們五天的時間,找到對彼此的感覺,不然,我就從你們兩個人裡面換掉一個。”
說這個話的時候,老爺子笑眯眯地,像是個安排相親的老媒公。
兩個年輕人的心裡頓時都不好受了起來。
一直到下午六點,竇寶佳才終於有機會見到池遲。
女孩兒的臉被曬成了小麥色,手也變得粗糙了很多,眉眼卻透出了和當初白白軟軟時候不一樣的凌厲和舒展,走路的樣子也比從前更有氣勢。
短短几個月,她竟然變得有點像柳亭心。
竇寶佳心塞不已。
要是池遲變得跟柳亭心當年剛出道的時候一樣,穿個黑色吊帶背心搭配大紅色的褲子就去走紅毯,那簡直是良材美質陷泥淖,能讓她活活心疼死。
“先要當面祝賀你拿了SD的影后,等大高盧獎也揭曉了,咱們一起慶祝。”聽著竇寶佳的腔調,仿佛大高盧影后也已經是池遲的掌中之物。
“封爍最近還好麼?”
“好,怎麼不好,風頭無兩,幾百份代言合同都在我手裡讓我慢慢挑。”
封爍氣質天成又識時務,性格也寬和,竇寶佳對他十分滿意。
“你看一眼合同,要是覺得可以就簽了。”
合同足有七八頁紙。
池遲看了第一頁,就搖了搖頭。
“改,要麼我不簽。”
照例一身襯衣西褲倚在桌子上看著池遲的經紀人瞪大了眼睛,她拿過合同看第一頁,這一頁就是一個簡單的勞動合同模式,提出了甲方是誰乙方是誰,有什麼問題麼?
女孩兒坐在自己房間的椅子上只穿了短褲的兩條大長腿交疊在一起,上面有幾條今天吊威亞被竹子刮出來的紅痕。
“是我聘用你,不是你聘用我……”
竇寶佳簡直驚呆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個年輕的女孩子面前展露出自己專業化之外的一面:“我現在是瑞欣的副總,肯定只能代表瑞欣跟你簽半年的聘用合同,怎麼可能是你雇用我。”
池遲的嘴角帶笑:“是你希望能夠取得我的經濟代理權,而不是我希望成為你竇寶佳手下的一名藝人,你的需求遠大於我的需求,那麼就要按照我的規矩來。”
女孩兒慢聲慢調地說著,好像只是在送外賣的時候和別人討價還價一樣。
“池遲,你這是在強人所難。”竇寶佳在短暫失態之後終於恢復了自己平時的冷靜,她慢慢組織語言想把整個場面拉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
“你只有兩個選擇,我並不是在讓你考慮如何能把你想要的蘋果做大做強,而是你只能選擇這個蘋果——也就是我,你要或者不要。如果你要,就得按照我的想法來,如果你不要,我可以去找一個不那麼出名的小經紀人,讓他來幫我解決一切問題。而且是我雇用他,我是他的老闆。我相信,17歲影后的這個名頭能夠讓很多的掘金者趨之若鶩。”
“那些人怎麼能跟我比,你知道我的手下每年會有多少人登上頂級雜誌的封面嗎?知道他們會拿到多麼厲害的國際品牌代言嗎?知道他們被我經營出的形象會多麼被人追捧嗎?”竇寶佳提高了音量氣場全開,這種節奏完全不受自己掌握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