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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啦,吃飯去!”
拍完戲的小姑娘興沖沖地往臨時“食堂”趕,跑到一半被自己的助理揪去洗手。
“手指怎麼破了?”
在後面換了衣服才去吃飯的秦頌聽見了這麼突兀的問句,他轉頭看見了池遲的那位陳助理正神色嚴肅地抓著池遲的手。秦頌突然就想到了池遲跟人扭打的時候那些在地上用力地抓沙土灑向對方的動作。
“小事兒。”女孩兒甩甩手,顯然是很不在意的樣子。
“什么小事兒,石子兒都卡進指甲里了,走,我去給你挑出來。”
助理顯然很生氣,並不因為自家老闆不在乎的態度而有絲毫的鬆懈。
站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秦頌看著池遲就那麼被比她矮了一截的助理給拖走了,心情真的很複雜。
就像是一碗鹹湯里被人倒了一勺糖,要說味道有什麼奇怪的變化,好像沒有,要說什麼都沒變,好像也不是那樣的。
總之在那之後,秦頌下了戲也不會刻意跟池遲保持距離了,偶爾也說說笑笑,甚至早上鍛鍊的時候碰到了,也會並肩跑上一段兒。
女孩兒好像完全意識不到他態度的轉變,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沒有因為他之前的疏遠而冷淡,也沒有因為他現在的親近而變得更熱情,反而讓秦頌的心裡更舒服了一些。
電影中,大廚們憑藉精湛的廚藝,到底被似錦樓全數收下。似錦樓原有的廚子要麼在京城被洋鬼子打進來的時候跑了,要麼在這些天的動盪里死了,大名鼎鼎的酒樓沒有了廚子,只能關門歇業,直到掌柜的撿回了那一大幫子人。
廚子們有了活路,這個酒樓也有了未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終於不再灰頭土臉的陳鳳廚現在儼然是個帶了點秀氣的少年,只有似錦樓掌柜知道在這幅瘦弱的外表下面,這個小傢伙是多麼的兇殘和狠厲。
“沈家、徐家……這些名廚大家我都知道,你當初跟我說的粵南陳家不會就是你自己吧?”
這些廚子裡面可只有陳鳳廚一個姓陳的。
忙著劈柴的少年根本不理那個倚在柴火堆上的年輕掌柜,劈完了柴他還要去挑水,今天師父要教他剞花刀,得早點去練練自己昨天學的手藝。
瘦削的廚子越不理人,那人就越是要逗他,跟在他身後聒噪的很,從宮裡的八卦說到了市井的變遷。
太后、皇上都回來了,皇宮裡面當初沒跑掉的宮女太監後來都死了,從宮裡被一車車拉出來的屍體臭氣熏天。
太后?皇上?
在基本的溫飽被滿足了之後,陳鳳廚又開始考慮給關錦程伸冤的事兒了。
“你知道登聞鼓麼?”
他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轉頭看著掌柜,倒讓剛剛還滔滔不絕的掌柜頓了一下。
“知道啊。”他說,“有個衙門叫通政司,那邊有個鼓堂,就是敲登聞鼓的地方。”
舊日裡說書人的那些故事在陳鳳廚的腦袋裡來回地旋轉,那些故事裡有被攔下轎子後就會為民做主的皇上,有千辛萬苦去往京城擊鼓鳴冤的苦主。
在經歷了無數的顛沛和辛苦之後,登聞鼓的傳說成了陳鳳廚心裡能夠為關錦程伸冤的唯一途徑。
皇上已經回來了,他擊鼓鳴冤的日子還遠麼?
年輕人的臉上漾出了一點笑,好像他終於從黑暗的盡頭掙扎出來了,光明,已然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那,那什麼司在哪?”他看著面前的人,眼中的渴盼像是被突然點亮的燈。
“早就沒了……”掌柜沒有看到陳鳳廚的神情,他拿起了一根劈好的柴在手裡把玩著,“先帝爺出京去承德的時候通政司就讓洋鬼子燒了,現在哪有錢管什麼登聞鼓啊。”
柴火被掌柜隨手扔在了地上,前頭有人送了新的肉過來,他要去對帳,王公貴族們也都跟著太后和皇上回來了,有了老客人們捧場,似錦樓的生意很快就恢復到了從前的水平,因為那幾位新來的名廚手藝絕佳,那酒樓熱鬧顯然還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在他帶著對未來憧憬得意離開的身後,是那個瘦弱的年輕男人的背影。
他用兩隻看起來細弱的手舉著斧頭,斧頭刃上架著一根沒有被完全劈開的柴。
陳鳳廚低著頭,沒人能看清他的神情,那雙握著斧頭的手抖了抖,才讓柴棒無力地磕在了木墩上,柴沒有被劈開,他借著這個動作,把自己的頭徹底埋進了肩膀里。
整個院子都很安靜,很安靜,像是變成了一個空蕩蕩的墓穴,再次安葬了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
這樣近乎停滯的寂靜只存在了了短短的一瞬,那雙手又舉了起來,重重地劈了下去。
木柴應聲而裂,落在了木墩的兩側。
一根柴,又一根柴。
劈柴的聲音越來越快,陳鳳廚的背慢慢地挺直。
那個身影仿佛在說,他已經無數次從希望中收穫了絕望,又在絕望中努力地掙脫自己的悲劇。
從前如此,今後,亦如此。
這場戲結束,池遲暫時離開了《鳳廚》劇組,趕往京城參加《跳舞的小象》首映禮。
作為在這一年中難得幾部讓路人說得出名字的電影之一,《跳舞的小象》真的是非常低調的,無論是宣傳還是GG都很少,就連首映禮只是在京城稍偏的一個酒店租了個不大的大廳。
有業內信誓旦旦地說是時間問題並不是主辦方刻意低調,畢竟一個月以前才訂下了電影上映的時間,倉促點也正常。這種說法有很多人贊同,也有很多人表示了質疑,這年頭連大學生們搞個餐聚的規模大概都會跟這個首映禮差不多了,這到底是時間的原因?還是態度的問題?或者別的原因?
閒人們只管猜測,那首映禮,就這麼“低調”地舉行了
時間雖然緊迫,場地雖然不大,當天到場的記者的數量可不少。
原因當然是那些可能會來參加首映禮的人。
一些電影研究協會的老專家們紛紛來捧場,他們中有很多都參加過《跳舞的小象》內部看片會,對於這部電影他們都是持肯定態度的,現在載譽歸來,他們也是得來表示祝賀,順便感嘆一下自己當初的慧眼識珠。
所謂花花轎子人人抬,就算當初的誇獎不過是跟風而為,現在也要表現的自己是從一百年前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部國產電影橫空出世一樣。
這些人自然不是記者們追逐的目標,記者們懶洋洋地拍幾張照片,問幾個客套的問題也就過去了。
荊濤,有安瀾,有柳亭心這幾位牌子硬的大咖早就說過要來,也有封爍、鄧子宸這樣的頂級偶像,還有唐未遠、劉方宇、孫瑩、方棲桐、木微微……
這些新生代的人氣演員,說白了就是荊濤工作室、安瀾工作室旗下的年輕演員,老闆都來了,他們當然得來。
再加上與電影的聯合發行方唐宋影業交好的幾位中年演員,看電影之餘也來拉近一下和別人的“感情”。
封爍是所有人裡面肯定要來的一個,他和池遲共用一個經紀人在業內早就不是秘密了,於公於私當然都得來捧場。有傳聞說他現在拍的那部安瀾的電影就是池遲牽的線……嗯,一個是新生代人氣偶像、一個是最年輕的頂級影后,這兩個人要是共享了一套資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心裡畫個十字架。
雖然已經有確切消息顧惜在國外拍戲,不可能趕回來參加這場首映禮,現在這些人已經足以讓整個首映禮熠熠生輝。
更別提還有杜安帶著自己一些老朋友的意外親臨。
整個首映禮沒有什麼特別的紅毯儀式,一群人也沒什麼先後次序,誰來了就直接進場,讓堵在門口的記者們連摁快門都來不及。
柳亭心果然來了,和她相伴而來的是屏光影視的總經理白叢凱,看起來斯文冷靜的男人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柳亭心的經紀人。
柳大影后一如既往地氣勢逼人,穿著一身黑色的連身衣,外面搭著金色的披肩,頭髮挽在頭頂露出了犀利的眉目,面對記者們的圍堵她連個眼神都欠奉,幾乎是拽著自己的男伴進了酒店。
在她來了之後之後,記者們幾乎要墊著腳等剩下的人了,一個影后來了,下一個影后還會遠麼?
先到的是荊濤,身後跟著自己的得意門生劉方宇、木微微,他進場之後十幾分鐘,安瀾和封爍聯袂而來。
一個小記者咔嚓咔嚓光顧著拍照了,等到封爍他們連影子都看不見了,他才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腦門滿臉的懊悔。
“哎喲我去!活久見啊!這是荊濤和安瀾一起參加了首映禮?”
“廢話。”
有人白了他一眼。
“一起參加了個首映禮怎麼了?前一陣還一起拍電影了呢,你們主編讓你們在娛樂新聞裡面提了一個字麼?干咱這一行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都不懂?一驚一乍淨說些沒用的。”
剛入行沒多久的小記者愣了一下,耷拉著腦袋繼續看向停車進場的位置。
別的記者也都嘆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
所謂“不該說”的,自然是那段舊情。
安瀾和荊濤的往事在幾十年前轟動了全國,當時幾乎所有人都罵他們是不道德的小三和偽君子。轟轟烈烈鬧了一年多,安瀾突然慧劍斬情絲,毅然出國深造。
小報兒記者們跟在她身後拍了整整八年,歷經五六個國家,都沒有拍到她再見荊濤。哪怕荊濤的妻子去世,哪怕終於恢復單身的男人買下全國報紙的頭條向安瀾求婚,哪怕他假裝自己得了精神病,安瀾都不為所動。
往事隨風而去,徒留歲月里的唏噓,轉眼間兩個人都已經走進了人生的後半段,當年放縱不羈的荊濤成了一個穩重的影壇前輩,當年高傲又熱情的安瀾成了一個象徵著女性優雅和藝術進取的符號。
當年詛咒他們應該終生不幸的人都也老去,隨著時光的變遷他們看著荊濤的痴狂,看著安瀾的冷淡,甚至對他們的結合表示了期待和祝福——這些遲來的善意也都已經過去了。
影帝和影后的愛情早就被時間遺忘,年輕人大多不知道他們的故事,就算偶爾聽聞,也不會往心裡去。
一輛白色商務車滑到了酒店的門前,最先下車的是池遲,溫新平和他的妻子還沒弄明白這輛高級的商務車應該怎麼開門,只能等著她來解救。
女孩兒笑著把車門打開,像個一位紳士一樣地扶下了陸女士。
作為導演的溫潞寧在首映禮的當天依然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