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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遲是個在小餐館裡打工的女孩兒,也是這個劇組的一個臨時演員,俗稱跑龍套的。

    在這個說四句台詞的角色都有編劇的侄女深深覬覦的造星時代里,她能找到這麼一個龍套角色,全靠兩個優勢:她可以跟大夜場,她可以演打戲上威壓。

    所謂大夜場就是拍戲到凌晨以後,這絕對不是什麼輕鬆的活計。

    吊威壓更不用說了,胳膊和腰胯都勒的生疼,還要做出各種導演要求的動作,那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了的。

    更何況,在這麼冷的冬天裡。

    今天這場戲的劇本池遲中午來送外賣的時候就拿到了,劇情就是她作為殺手之一要跟著男二一起衝進皇宮,然後被亂箭she死。

    只要貢獻幾個湊數的背影和動作就行了。

    黑色的布裹著半張臉,池遲跟著幾個同樣造型的男女聽著導演助理講戲,男二在另一邊聽著武術指導開小灶。

    “你們一會兒要吊著跨過那兩堵牆,看到了麼?第二堵牆上男二會有一個借力的動作,你們要注意把握節奏,別超過他,也別擋住他的背影。”

    “上去之前嘴裡都含塊冰,要是出了霧氣就難看了。”

    裹了三件羽絨服的工作人員給每個綁著威亞的演員送冰,男二號沒要,只讓助理送了點水來漱了漱口。

    大冬天裡,嘴裡含著冰還要被吊到半空中,讓那些趴在棚子裡往外看的人都忍不住狠狠地打了幾個哆嗦。

    池遲把冰塊含進嘴裡戴上面罩,對著工作人員示意自己準備好了,她的腰腹和大腿之間頓時收了一下,勒在她細嫩的皮肉上。

    第一堵牆高三米有餘,第二堵牆稍矮一點,為了整個畫面好看好看,他們最高會被吊到離地四米以上的位置。

    “布景OK”

    “打光OK”

    “Action!”

    刺骨的寒冷中,池遲助跑了一步,纖細的腰肢和胯部再度一緊,她整個人直直地雙腳騰空,腰肢的肌肉比別人鬆弛了一點,讓她能夠在在離地的瞬間恰到好處地做出了一個蹬地的動作,顯得自己輕盈地像是一隻白鶴。

    第3章 龍套

    黑色的靴子在薄雪上劃出一道漂亮的痕跡,池遲在距離男二最遠的站位上認真做著自己的動作。

    那兩個瑟縮於冬夜的女孩兒,她們的臉在屏幕上可能還有一秒的存在感,池遲全程卻是連臉都沒有,只有黑衣包裹之下的細腰長腿。

    透過監視器導演眯了一下眼睛,他已經決定把剛剛那個小臨演起身的那段腿部動作剪切給男二了。

    ……

    今天的運氣還算不錯,雖然中間因為天氣太冷導致有兩個人出了點小狀況,池遲還是在一個半個小時之內結束了兩場拍攝。

    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她看起來就是個平凡無奇的外賣女孩兒,剛剛在威壓上帥氣輕盈的樣子已經像夢境一樣成為了過去。

    走到群演棚子外面取自行車的時候,池遲發現自己那一袋子塑料碗已經被扔掉了,也許是哪個好心的群演或者後勤在走的時候隨手幫她解決了。

    夜已經深了,別的群演都結束了自己的拍攝,只有工作人員在拆掉拍攝布景的宮殿頓時顯出了幾分空曠。

    推著自行車越過警戒線往外走,池遲被矮胖的演員導演攔了下來:“小池,今天白天的時候咱劇里的孫姐助理又找我了,你要不要考慮當她的武替,她也沒什麼吊威亞的戲,就是耍耍劍啊,抬抬腿啊……”

    這個演員導演自己心裡清楚的很,這找的根本不是武替,是那個姓孫的女二號看上了池遲這個小姑娘腿長條順腰細還敬業,做起動作來比她的武替好看的多,哪怕是剪輯出來的,女演員們也都希望自己能有個細腰長腿,眼前晃過孫女二又寬又垮的屁股裹在戲服里的樣子,胖導演晃了晃腦袋讓自己忘掉。

    池遲掏出口罩先戴上了一邊,凍到有點青白的臉上對著比自己矮的男人露出一個略有靦腆的笑容:“宋導,我簽不了武替的合同啊。”

    “啊?”

    女孩兒從兜里掏出來今天晚上剛賺的幾張“群演票子”:“我還不到十八呢,別人哪敢用我當武替啊。”

    “啊?”

    宋導演是真驚訝了,別的不說,就這姑娘那足有一米七的個頭,那送外賣時候穩妥的做派,那威壓上漂亮的身段,誰能想到她還沒成年呢?

    想要在影視城裡當個群演,從程序上來說一點也不難,在演員工會登個記,那以後就是現場拿“票兒”月底結錢,說不幹了也有人接著,出了事兒演員工會會出面幫著解決一下,多多少少算是私了。

    簽了合同當武替,出了事兒那劇組就是要按照合同實打實賠償的,到時候再讓媒體牽扯出一個僱傭未成年……呵呵……劇沒上娛樂頭條就先在報紙法制板塊上走一遭的節奏啊。

    皺著眉頭想了一下跟一個未成年簽合同的麻煩,矮胖的導演有了決斷:“那成,孫姐這事兒我就做主替你推了。”

    “謝謝宋導,明兒您再點羊肉湯算我請您的,給您多放兩勺辣椒。”小姑娘笑容甜甜,說話的樣子帶著那麼幾分與年紀不符的利落和周到——也正是這點“世故”讓人忍不住就忽略了她看起來過於稚嫩的臉龐。

    “小丫頭片子還請我呢……你說你爸媽就放心你在這打混?”想想自己十五歲的女兒現在每天要媽媽開著送著去上學,周末一覺睡到午飯的時候,看著眼前的女孩兒大半夜的還要打兩份工討生活,饒在是非圈裡打混了二十多年的老油子,導演也有了幾分不落忍。

    池遲又笑了,她把自己的口罩妥帖地掛在自己兩邊耳朵上:“我這是自己願意,誰也管不了了。”

    “你們這些小姑娘啊……唉。”

    宋導搖了搖頭,擺擺手讓她先走了。

    月行漸偏,地上的雪裡攙著小冰粒子,池遲穩穩噹噹地騎過去,碾出了兩道細細的、不停穿插的軌跡。

    這裡有巍峨皇宮,這裡有水鄉江南,這裡有黃沙漫天,這裡有花飛遍野,這裡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尋夢人。

    這裡是一個大也小的影視城,一個離夢想遠且近的地方。

    三個月之前,池遲來到這裡,除了一包能證明她身份來歷的文件和一大疊鈔票之外,只有一個在她腦海中根深蒂固的念頭陪著她。

    ——“我想演戲。”

    這個念頭似乎穿過了無數歲月,被裡面的苦難和心酸細細打磨過,被無數夢想被壓制的痛苦淋漓澆灌過,即使池遲自己沒有了記憶,也依然能品味到其中的苦與酸,它們氤氳出了濃烈的氣息,蒸騰在她的心底,隨著她每一次心跳浸染著她的靈魂。

    “阿丁出生在江南一個村子裡,家裡有四個孩子,他排老三,爹娘更喜歡大哥和小妹……六歲那年洪災……終於被打造了人形武器……那個帶著笑容的紅糖饅頭是他這一生中最溫暖的記憶……在阿甲死後,他只相信自己的頭領……頭領在江南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卒於二十三歲,死於亂箭之中”

    夜深人靜,鋼筆在本子上劃出了一道道帶著思索的痕跡,它們慢慢地組成了一個年輕殺手的一生。池遲下意識咬了一下筆桿,作為一個龍套能獲取的信息實在太少,如果能看見男二的劇本,大概有助於自己把這個角色通過想像給補完的更加鮮活。

    如果有另一個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大概會不客氣地冷笑,誰會給區區龍套看一個主角的劇本呢?區區一個龍套,又何必在乎他的平生呢?

    女孩兒卻並不會自己的妄想感到羞愧,時光漫長,人事往復,有一個小小的盼頭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她堅信自己絕對不會只是一個區區的龍套。

    時間那麼長,她會有很多很多的戲要演。

    更何況,每一個角色都應該是有生命力的,哪怕是一個出場就死了的角色,哪怕是個連臉都沒有露過的小可憐。

    通過自己的表演賦予一個想像中的人物生命力,這就是表演的魅力,在池遲的眼中,人物本身是沒有龍套與主角的區別的。

    “如果你自己不認可自己角色的鮮活,那在別人的眼裡就註定是行屍走肉。”這句話是她第一天當臨演的時候寫在這個本子扉頁上的。於是在這一百多個寂寞的夜晚裡,她和那些沒有對話、沒有白描、沒有外貌的角色在這個本子上進行了十餘萬字的交流,在她的眼裡,每一個被她扮演的龍套,都在自己的世界裡獨立存在著。

    翻過一頁,池遲閉上眼睛想了想,又動筆在本子上描畫了起來:雪夜、冷月、覆蓋著白雪的高牆,幾個從高牆之上掠過的身影。

    一張是六個人拔地而起的背影,一張是他們掠過雪地的腳部特寫,一張是他們越過牆的樣子,一張又一張地畫著,簡單的線稿翻了一頁又一頁,她甚至還畫了一張男二的眼部特寫。

    如果有人拿她的圖去對照著導演的監視器看,就會發現,雖然線條粗糙又簡單,但是這幾個被隨意勾勒的畫面與導演覺得滿意的幾幕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能夠完整重現自己見到的畫面,是池遲自認為自己最大的本事,尤其是對於建築和環境的細節,她總是會下意識地重現在腦海中。

    每天晚上,她就用這個能力來審視自己表演時的畫面,一遍遍地總結經驗。

    收起本子,池遲長出一口氣,從上午在飯店打工開始一直忙到深夜再去當群演,這是她半年來日復一日的生活狀態,就算了已經習慣了,不代表她不會累。

    站起來在狹小的臥室里打了一套八卦掌,昏黃燈光下,少女的每招每式都帶著勁與力,隨著一個抬腿過頭的姿勢,她的臉色漸漸開始恢復了紅潤,感覺自己已經氣血完足,池遲才關掉床上的電熱毯,躺進了暖暖的被窩。

    窗外又飛起了雪,影視城又有幾處熄滅了燈火,高樓廣廈和流水人家終於一齊蓋上了輕薄的絨被靜靜睡去。

    這是一個熊貓眼與白雪齊飛的早晨。

    昨天晚上好幾個餐館的老闆都沒睡好,眼睜睜看著窗外又下了一夜的雪,他們擔心今天的配送車又要晚點,晚就算了,要是跟昨天一樣好多菜都凍了,那才是耽誤了大生意。

    冬天的影視城已經是旅遊淡季,這些餐館的生意主要都是靠著那些劇組的外賣撐著,原料不夠,人家要一百盒飯你只能給五十?拜拜吧您內,五十的生意人家也不跟你做。

    一大早上頂著熊貓眼出來熬心熬肺地等著配送車的時候,他們就看著如意餐館的韓老闆各種不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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