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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局子的時候我沒哭,被判刑的時候我也沒哭,知道我姐的手再也不能彈鋼琴的時候我哭了……我摸著她的手,她的手關節都硬了……大概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知道我要活著,這比什麼夢想都重要,當動作明星這事兒……”
我要活著,這比什麼夢想都重要。
“後來我爸死了,我姐認識了一個老外,我知道她想離開這一切,我就讓她放心地走了。也挺好的,我現在活著,能打著工,開著豪車,載著美女,沒事兒哼哼歌。”
於緣儘可能地想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歡快起來,可惜還是失敗了。
“夢想啊,從來是個奢侈品,人吃飽了才能有夢想,餓著肚子的時候連明天都不敢想,更何況夢想呢。”
“對。”
一直沉默的女孩兒依然閉著眼睛,她慢悠悠地出聲,聲音砸在了於緣的心頭。
“它就是個奢侈品,人要先活下去,再去找自己的夢想……我知道一個故事,和你的故事有點像……”
池遲的聲音沙啞,語調緩慢又悠揚,她說話的樣子像是在囈語,又像是在朗誦著什麼被鐫刻在靈魂中的詩句。
“大概很多很多年前,有個女孩兒,她十六歲的時候,去城裡看了一場話劇表演,特別老的段子,就是一個女英雄寧死不屈,最後被漢jian給打死了。但是女孩兒是第一次看啊,心裡喜歡的不得了,她當時想當個演員,還去跟話劇團的工作人員報名了,對方看她會唱會跳,就讓她過一陣再去面試。
她被大雨困在了城裡,那個時候整個城的排水系統都不好,但是好歹還能保了命,結果她聽說家裡遭了水災,就跟在救援的部隊後面一路走回了家。
她的媽媽抱著她的侄子在樹上餓的不行了,她的哥哥和嫂子已經沒了。
演話劇,可養不起她媽媽和她侄子,她就跑去工地上當了計數員,就是去算每個工人每天搬了多少磚,幹了多少活兒。後來就給工程師當小工,東學一點東西,西學一點東西,因為當工程師賺的多啊,至少能讓她的小侄子喝上口奶。”
車緩緩地開,女孩兒慢慢地說,故事裡帶著很久遠的痕跡,像是一副漸漸展開地泛黃畫軸。
“那個時候她還會蹲在劇團的門口聽免費的戲,鬧哄哄的劇院裡,聲音一點也不清楚,可她就是喜歡,聽著,畫著,畫著那些人在台上怎麼站著,怎麼坐著。
有人給她說媒,她根本不敢嫁人,一個帶著孤兒寡母的女人嫁進再厚道的人家那也是要低一頭的,嫁人了,她就再也不能提演戲的事兒了。
咬著牙,她讓自己的媽媽和侄子都過上了還算寬裕的日子,她成了有名的建築設計師——一個喜歡蹲在劇院門口畫圖紙的設計師,一畫,就畫到她侄子長大成人了。
侄子長大了,也進了建築行當,她得把侄子帶起來,就自己拉起了一支建築隊,她想著,這樣也算是給她侄子打下了家底,等她侄子成家立業她以為自己可以休息了,她還想演戲,多可笑啊,四十多歲的女人了,沒有婚姻,沒有兒女,只有一顆想要演戲的心。”
隨著池遲的話,於緣仿佛真的看見了一個女人,她站在人海中,懷抱著別人不懂的、冰冷的東西,在別人指指點點的目光中獨自前行。
身上還背著一個孩子,和一個老婦人。
有親人壓在她的身上,她不能丟棄。
有東西被她攏在懷中,她不願放棄,所以她的路走的比別人都要沉重,都要艱難。
“她成功了麼?她去當演員了麼?她演戲了麼?”
池遲睜開眼睛,對著於緣露出了一個淺淺淡淡的笑容。
“我啊,不記得了,你得讓我慢慢想,慢慢想……她的故事比你的故事長,想聽剩下的,你再找你的一個故事來交換吧。”
此時的女孩兒,很想嘆一口氣,那口氣里有她這些日子裡積蓄在心中的沉鬱。
活著比夢想重要,對於一個生命體來說,活著比一切都重要。
任何人都能用他自己的方式活下去,這種方式是被他的成長環境、被他的經歷所打造的,縱然身處圍牆之內,他也是活著的。
於緣的故事點醒了池遲,讓她拋去了自己這一段日子裡的糾結。她理解一個角色總是通過自己的價值取向、思維邏輯,其實哪用那麼麻煩呢。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活法兒,她只要去演一個活著的人,去演一個跟她自己的思維毫無關係的人就夠了,故事裡最重要的從來是人,而不是她的邏輯。
“先有活著的狀態,才有故事的展開,把自己變成一張白紙,才能任人揮灑……”
第130章 奇幻
站在人來人往的商場門口,衛萌懊惱又無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今天早上八點,還在睡夢中的她接到了池遲的電話,約她來這個商場見面。
“你要是不來,我就去班級群里哭一圈兒,保證過幾天上學的時候所有認識你的人都對你指指點點,說你連大明星的邀請都不去。”
池遲就是這麼對她說的。
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衛萌很想特硬氣地說:“我就不去,你愛說什麼說去吧,我不在乎!”
可惜不行,想想在學校里被人風言風語說閒話還會被陌生人圍觀的“盛況”,她就不能不慫。
果然是一個大明星,天天對著別人慈眉善目,其實就會暗地裡欺負弱小。
衛萌覺得心裡那個光輝燦爛的池遲形象已經崩塌了,她挺像把這種感覺跟別人分享一下的,但是想想別人一定信池遲不信她,她就把這種想法憋了回去。
於是,大好的假日,她從家裡出來,期間無比地磨蹭,明明一個小時就能趕到,她生生拖成了兩個小時。
“人在哪兒呢?要是走了就好了……要不乾脆發個簡訊說我還在路上吧,她要是等的不耐煩就肯定走了”
一邊嘀咕著,衛萌坐著電梯一路上了商場的四樓,在約好的咖啡廳里看了一圈兒都沒找到池遲。
“會不會是耍我啊?”
衛萌又在咖啡廳里轉了一圈兒,這個點兒有幾個人在咖啡廳里點了咖啡點心充作早午飯,衛萌挨個看看,都不是池遲。
“衛萌。”
一隻手搭在了衛萌的肩膀上,帶著衛萌還熟悉的溫度。
衛萌轉過頭被映入眼帘的小鬍子給嚇了一跳,冷靜下來之後看了足足十幾秒才認出來眼前這個人是池遲。
“你……”
“怎麼樣,還挺好玩的吧?”衛萌面前那張畫著濃妝的大眼睛輕佻地眨了眨,帶著一點邪氣和兇狠,“等你的時候無聊,正好那邊樓下有玩……cosplay的,我就也跟著弄了一套。”
站在衛萌面前的池遲現在儼然是一個帥氣的海盜,她的皮膚被調成了棕色,眼睛上畫著幾乎有一厘米粗的眼線,臉頰上畫著一個十字形的傷疤,唇邊貼著小鬍子,還有一頂連著假髮的海盜帽子扣在她的腦門上。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看你裝扮成這個樣子?”
衛萌看看四周,顯然,沒有人發現這個穿著奇形怪狀的“海盜”就是池遲,她還看見了池遲的助理,那個臉上有痘痕看起來有點兇相的年輕女人也帶了一頂畫著骷顱頭的帽子。
“不是啊。”
“海盜”穿了一件灰色的中世紀襯衫,自肘部往下都是寬大的袖口,衛萌之所以能注意到她的袖口,是因為對方現在就把手指輕輕地點在她的臉上。
“我是……有事。”
她附在衛萌的耳邊輕輕地說。
“要找你幫忙。”
衛萌猛地睜大了眼睛,當她的耳朵感覺到了一股熱氣的時候,她整個臉已經紅透了。
剛剛在樓下,池遲就是看著一個Coser這麼對同伴說話的,她不過是現學現賣一下,根本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會對別人有多大的衝擊力,更不知道現在的衛萌已經徹底懵了。
“你、你要我幫什麼忙。”
等衛萌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跟著池遲一起坐在了咖啡桌的旁邊面前還擺了一塊提拉米蘇。
海盜抹了一下自己嘴唇上的小鬍子,笑著對她說:
“我有一門選修課的學期作業是要做人物觀察筆記麼,我記得咱們倆住得近,就找你來幫忙了。”
“啊?怎麼做?”
衛萌還真是第一次聽說有布置這種作業的選修課。
"就是……你和我一起找一個人,然後我們同時觀察他,把觀察結果記下來,我負責紀錄,你負責找人,這樣快一點,怎麼樣?"
池遲想了一晚上,終於找了一個去體味“活著”的方法,那就是看人,面對面地在現實中去觀察每一個人,去觀察生活本身。藝術源於生活,表演也源於生活,放開那些枯燥的紀錄和模擬去看清生活的樣子,她或許就會有新的發現了。
聽起來好像很簡單的樣子。
衛萌隨手指了指咖啡廳的服務生。
“那就先觀察他吧。”
“年齡二十三四歲上下,身高大概一米七五,板寸頭,穿著服務生的制服……恩,他的褲兜里有一根筆。”
衛萌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著那個服務生,粗粗幾眼就描述完了服務生的大致外貌。
過了幾秒鐘,服務生抬起了頭,讓衛萌有機會看清他的臉。
“一字眉,小眼睛,臉部輪廓挺有男人味的,嘴唇有點厚。”
衛萌轉頭懶洋洋地看向池遲:“寫完了麼?這個服務生我觀察完了。你們老師布置了多少個人啊,照這個速度一天一百個都能寫完。”
池遲一時沒說話,低著頭先整理完了衛萌說的,才抬起頭看向那個服務生。
此時這位服務生正在跟他吧檯里的同事聊天。
“你去聽聽他們說了什麼。”她對衛萌說。
“啊?這是偷聽別人說話啊。”衛萌不想去。
“不是偷聽,你去點杯咖啡,順便觀察啊,去吧。”
池遲從於緣的包里掏出了一張大紅票塞進了衛萌的手裡,還附贈了一個溫柔的摸頭。
衛萌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迷迷糊糊就拿著錢站在了吧檯邊上。
過了一會兒,她拿著咖啡回來了。
“他在跟同事說借錢的事兒。這家咖啡廳的吞拿魚三明治已經沒有了,他們昨天忘了補貨。哦,他同事剛買了一個新包兒,所以沒多少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