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哥哥糾集了兄弟要為弟弟出頭,弟弟反對以暴制暴,兄弟倆就這麼在路上拉扯了起來,引來了奇奇怪怪的池遲。
王笑宇的班主任有點牙疼地看著這對彆扭兄弟,還有王笑宇的兩個死黨。
“逞英雄啊,打來打去有用麼?這種事情你們應該先找老師和家長知道麼?可能在你們的眼裡老師只會和稀泥,家長只知道讓你們埋頭學習,你們都覺得特慫,但是用暴力解決暴力只是解決你心裡的不服氣,根本不是在解決問題你們懂麼?!”
五個少年一字排開挨訓,綠樹紅花下面一溜的藍校服很是讓人賞心悅目。
聽著老師的話,溫潞寧出了一會兒神兒,回過神來,就看見池遲正看著自己,帶著口罩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帶著明顯的笑模樣。
“看什麼?”
“沒啥,困境鑄就藝術,生活的目的卻是解決困境,挺有意思的,對吧?”
“呵……”
踹了別人膝蓋把兩個少年掀翻了的池遲看沒自己啥事兒了,摸摸鼻子拽著溫潞寧轉頭往車站的方向走過去。
忙著訓人的老師沒注意到。
在不遠處,那輛白色甲殼蟲的車窗緩緩降下,一個溫柔的女聲從其中傳出:“找到孩子了就先回去吧,教育他們也不在這一時。”
“你們看,你們謹音老師頂著大太陽開車陪我找你們,你們過意的去麼?”
此時的池遲早就拐到了另一條路上。
自然聽不見身後那些孩子們有點羞澀有點緊張地對著車子喊“池老師好。”
……
“我以為會是校園暴力,結果是校園暴力加兄弟情深。”站在公交站等車,池遲開始跟溫潞寧交流剛剛的心得體會。
一場虎頭蛇尾的“見義勇為”給了池遲的新的思考。
看見三個高壯的少年圍著一個小矮子,九成九的人都會認為那三個人是在欺負人,但是沒人知道故事的結局是什麼。
第一次當主角的池遲開始學著從整部電影的角度出發去看待電影中的每一個元素和事件,這種視角很廣闊,也很容易讓人發現自己曾經忽視了的問題。
整部電影,其實是有兩個主角的,一個是沒有名字的林秋,一個是鏡頭外的溫潞寧,林秋總是對著鏡頭說話,其實就是對著溫潞寧說話,而鏡頭外的溫潞寧,控制著整部電影真正的情感走向。
林秋的想法池遲自信自己能慢慢揣摩到位,溫潞寧的想法就牽扯到了整個電影的核心表達和基本視角。
如果溫潞寧對於自己的情感把握不能達到一定的水平,那麼整個電影就會混亂又蒼白。
演員不過決定了電影的表達,導演和編劇才掌握著一個作品的內在——這是池遲第一次當龍套的時候就明白的道理。
當導演、編劇、主角三個身份都在溫潞寧的身上的時候,他的情感就凌駕於這個電影本身之上,池遲想要做的,就是引導著溫潞寧這個人,讓他把自己的情感流暢又舒展地釋放出來,排解掉過多的負面情緒,去紀念一個真正的林秋。
溫潞寧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女孩兒問他:“你把這個劇本修改了無數次,為什麼不寫結局呢?”
“……我寫劇本,是為了問她一個問題,她不回答我,就沒有結局。”
一直到他們坐上車抵達目的地又下了車,走到等在那裡的溫新平身邊和他一起布置好了拍攝的現場。
溫潞寧才這樣對著池遲說著。
池遲笑了。
“好,那我們一起問。”
這是一個與林秋截然不同的笑容,配著陽光與清風,帶給了溫潞寧異樣的迷暈。
第18章 發繩
池遲這個小姑娘真的是太了不得了。
這是這兩天裡,溫新平最大的感想之一。
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在平常的時候,小寧就是一個慫包,關係到他自己劇本的時候,他又成了一個讓人難以忍受的強迫症患者。
一個鏡頭不對,他會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要求重拍,池遲也會一遍一遍地跟他磨。
說腳步的感覺不對,那就一遍兩遍……十七遍十八遍地走,說台詞的語氣不對,那就通宵達旦地去揣摩,從來不會發脾氣,從來不會使性子,永遠笑呵呵地摒除整個劇組裡所有的焦慮和浮躁。
這樣的小姑娘,如果跟了一個靠譜的劇組在一個有經驗有想法的導演手裡打磨一下,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現在溫新平已經能理解為什麼金思順看見池遲接這部戲會這麼地痛心疾首,確實,在這個劇組,這個女孩兒被耽誤了。
出於私心,他們夫妻不能停下這個已經開始的項目,只能咬咬牙又給這個深坑一樣的項目多籌了十萬塊錢,如果拍攝經費不夠那就用在拍攝上,如果拍攝經費夠了,那就用來支付池遲的片酬。
不僅僅是良心上過不去,對於這樣一個在圈內一定會有所作為的演員,他哪怕是出於自己將來工作的考慮,都不會去得罪。
甚至溫新平還友情價找來了幾個能幫忙的朋友,打光、場記、收音,順便都還能做做道具之類的,又讓溫潞寧的小姨夫幫他們搞了一輛麵包車,就算是構成了一個微型劇組的基本班底。
他的這些朋友跟溫新平自己一樣,都屬於相對物美價廉並且經驗豐富的,在很多拍攝的細節問題上他們都給出了成本低廉效果也不錯的拍攝建議,池遲每天樂呵呵地跟他們混在一起,聊著聊著就成了忘年交。
小姑娘超乎年齡的智商與情商越發把他們的兒子襯得陰沉固執不討喜,如果不是他兒子確實表現出了在拍攝上的卓越天賦的話,溫新平大概早就在心裡抽打自己的兒子了。
自己的兒子是個天才——這是溫新平的另一個感想。
在溫潞寧強人所難的一個又一個要求被滿足之後所得到的畫面,無論是結構還是配色,甚至是感情的刻畫與表達,都帶有他濃重的個人特色——背景濃麗中透出特有的清新,人物色彩淺淡又生動。穿著校服梳著馬尾的池遲,在溫潞寧的鏡頭裡所展現那種昂揚也迷惘的青春感讓他們這些見過大風大浪的老男人都有心神動搖的感覺。
靈氣十足的笑容,隨意又充滿張力的畫面,搭配著少女鬆弛有度的表演,很輕鬆地就能撥動他們自己記憶的弦,想起那些以為自己飛上天空的放肆歲月。
溫潞寧小時候就喜歡拍照,那時候的溫新平還只是一個攝像館的攝影師,偶爾給別人的婚禮錄個視頻之類的,還沒有像後來那樣全國到處跑地忙工作。
爸爸總是希望兒子能繼承自己的事業的,他給自己的兒子買了一台小相機,讓他自己咔嚓咔嚓地玩,一直玩到上了高中。膠捲公司都倒閉了,相機早就換成了數碼的,父親成了一個大忙人,四五年都沒有再看過自己兒子眼中的世界。
如果當初林秋沒有死,溫新平絕對支持自家兒子去考一個攝影、攝像或者導演的專業,在林秋死後,他們一心一意地想讓自己的兒子跟過去割裂,何嘗不是一種浪費和扼殺呢?
夜半夢醒,溫新平忍不住也對自己的妻子長吁短嘆,一對中年夫妻,並排躺在床上,一個說自己不該忽略了兒子,一個說自己不該只關注兒子的學業就不管其他。在回憶與悔意里,他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無眠之夜。
人來人往的馬路上,女孩兒低著頭往前走,書包垮垮地背著,步伐懶洋洋的。
她抬手泄憤一樣地握住自己頭上的馬尾辮兒,腦袋左右一晃,長長的發就從她的手中掙脫了出來,一絲一絲,一點一點,流淌的一般。
像是一把嫩芽初生的新柳,又像是初春冰凌融化後清冽的流水。
原來是她頭上的發繩兒鬆開了,她索性徹底把發繩擼了下來,拿在手裡,瞥了一眼。
鏡頭只拍到了女孩兒二分之一的側面,隨著頭髮的垂落,那二分之一也被黑髮遮擋,可她整個人都隨著這個動作生動了起來。
女孩兒的心情仿佛也跟髮絲一樣從原本的鬱悶中解脫,回頭,她斜眼看著屏幕。
這時鏡頭還在靠近她,帶著細微的搖晃。
“別拍了,就知道拿著相機對我拍拍拍,那些打你的你怎麼不拍啊?”
“打人不好?笨!他們打你的時候可沒想過。”
“讓你別拍了”
“你再這麼慫,我就不要你了……”
“算了,老師說可以推薦我去舞蹈學校,我心情好,不跟他們一般見識。”
並沒有人與她真正的對話,她的表情卻那麼自然,就是在跟一個總是被自己庇護的少年交談,她甚至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校服裡面那件衣服的領子,看看自己的校服袖子上沾到的鋼筆水。
頭髮總是在她轉頭對屏幕的說話的時候阻礙她的視線,她蹲在地上用牙叼著頭繩,用手指去整理自己髮辮,覺得差不多了就用發繩一點一點地捆好。
有一縷髮絲被她遺落了,她摸到之後隨意地往頭繩上一纏,晃了晃腦袋,覺得挺滿意。
整個過程女孩兒都旁若無人,仿佛這個條路上只有她和溫暖的陽光,頂多再加上身後跟著的小慫包。
她看著車,看著行人,看著路燈,其實什麼都沒有看,心裡的雀躍,隨著綁辮子時跳躍的手指,隨著她唇角的笑容一點點地透露了出來,讓所有看見的人都忍俊不禁。
這是整部電影中女主角心情最明媚的一段戲,對於她來說,一段嶄新的人生即將開始了,她可以去舞蹈學校學習自己喜歡的舞蹈,可以離開那個家,可以擺脫現在讓她討厭的這一切。
台詞說完,女孩兒蹲在站牌下面等車,這段戲就算是拍完了。
可是一直沒有人喊卡。
過了十幾分鐘,池遲忍不住看向鏡頭的方向。
溫潞寧已經淚流滿面。
“會哭就好,會哭就好。”溫新平看著自己的兒子輕聲說著,眼角也濕潤了。
幾個糙老爺們除了拍拍溫新平的肩膀之外也不知道該說啥,他們可沒遇到過導演哭的跟受氣小姑娘一樣的事兒。
池遲撓了撓頭,跑去路對面的冷飲店給他們幾個人一人買了一杯飲料。
“補補水,這條過了咱們就開始下一條。”
一張紙巾塞進溫潞寧的手裡,再次提醒了他,林秋已經死了,現在他面前的人是池遲。
可他自己知道,他越來越難分清她們了。
……
林秋是會跳舞的,池遲不會,八卦掌的套路她做得再怎麼輕盈,都不可能佯裝是現代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