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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娘子還沒說什麼,旁邊在修習書文的婢女們都先笑了起來。
“你們都在笑什麼?”李家二郎鬆開手裡的僮僕,環顧四周,最後看向自己站在窗前的妹妹。
“她們笑我詩書滿腹,言出必中。”女子面帶微笑,輕輕擺弄了幾下蘭糙之後慢慢走到了匍匐在地上的男子面前,“三保,我每三日一開課,也說過讓姣娘習過詩書之後為你手抄一份,怎麼你又進後院偷聽?若非抓住你的是我二哥,你啊,又要挨打了。”
“若、若不是二郎,別人也抓不住我。”
聽見女子並沒有出言責怪他的意思,剛剛還戰戰兢兢伏地不動的男子立刻抬起了頭,滿面笑容笑容地看向自己的主人——李家大宅的三娘子。
“三妹,你從來寬厚,已然慣得這些人都無法無天了,三保明明是外宅馬僮卻再三摸進內宅,若是讓阿爺知道了,定不會饒他。”
李家二郎一臉的威風赫赫,左右看看,又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那哥哥你說,我該怎麼罰三保?”
跪在地上的三保又換回了可憐兮兮的表情,侍立在一旁衣著與旁人略有不同的姣娘臉上也有了一點的焦急神色。
“怎麼罰?李家向來軍規治家,有杖刑,有鞭刑,有曝刑……”不緊不慢地細數著聽起來就讓人悚然的刑罰,李二郎漫不經心地走到榻上,一屁股坐了下來,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湯。
李三娘一直看著他的動作,看他坐下了,她眉毛一挑,已經知道了自家兄長又在捉弄人了。
“馬三保,這些刑罰,你怕不怕?”
“二郎……您、您再說下去,小的就要尿了。”
“污言穢語,若是再當著我妹妹的面說一次,我定割了你的舌頭下酒。”
“割人舌頭下酒這話,也不見得雅致到了哪裡去啊。”李三娘看看自己一貫吊兒郎當的哥哥,輕輕搖了搖頭。
“二郎,您好歹給小的一個痛快,到底如何要懲治小的啊?”
李世民知道馬三保仗著有三妹撐腰,慣於在規矩夾fèng間動小手腳,此番見真的震懾了他,心裡也就有了那麼一點得意。
“那就罰你……抄寫《論語》五……”看著自己的妹妹眉眼帶笑,儼然已經洞悉了自己的虛張聲勢,李世民對她眨了一下眼睛,隨口就把原本想說的懲罰提了十倍,“五十遍。姣娘你看著他寫在沙盤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區區一個外院僕僮是怎麼能摸到內院來的。”
在沙盤上寫五十遍《論語》,對於別人來說是慘事,可對於從來好學的馬三保來說,就是能提前看到《論語》中他沒學到的部分,還能讓姣娘把他不會寫的字再多教幾遍。
看著那頑劣的僕僮強忍著得意和收起沙盤的婢女們一起退了下去,李家兄妹相對而笑。
“對著他們發了火,現在心裡可還煩悶。”
緩步走到李世民榻前的坐具上跪坐,李家三娘李纖阿拿起了自己丟在榻上的一本書卷又看了起來。
“我妹妹要出嫁了,還是嫁給柴紹那個浪蕩子,我怎麼可能不煩悶。”李世民俊逸非常的臉上帶著氣悶之色,看向李纖阿的目光中充滿了不舍。
“我記得婚事定下之前你還說他俠氣十足,英武不凡。”脊背挺直,手舉書冊,李纖阿一邊微微低頭看著手裡書,一邊揶揄自己的兄長。
李世民看著李纖阿的樣子,默默傾身給她添了一杯茶湯,才又歪回到榻上一臉無賴地說:“做朋友和做妹婿是絕然不同的,他的風流氣和他的俠氣一樣有名。”
“可我總是要嫁人的,阿爺為我選了柴紹,我覺得已經是極好的了,總好過長安那些所謂的高門子。”
“長安……呵。”
李世民輕笑了一下,仿佛那個巍巍帝都是個什麼可笑的存在一樣。
“平原一戰楊義臣沒有打死竇建德,反而讓他捲土重來聲勢日盛,淮南的杜伏威也連下多城成了氣候……現在連中原腹地都有亂民集結……先帝何等英雄氣魄,到了如今,朝堂上滿是奢靡暴戾之氣……”
剩下的話,李世民不用說,李纖阿也懂的。
事實上,懂的又何止他們李家?楊家本就是取代了宇文家才一步步奪得了天下,天下門閥誰又不想步其後塵、問鼎天下呢?
“幾百年征伐未休,聖人又執意遠征高麗,百姓所求不過安居樂業,卻不可得……想來,若是誰有讓黎民眾生有安穩平順、休養生息之能……”
李纖阿從書中拿出一枚書籤,竹製的書籤上有一隻寥寥幾筆勾出的小鹿。
那隻纖細的手把竹籤輕輕握在掌中。
剩下的話,他們就盡在不言中了。
兩個人一個斜躺著,一個端坐著,一個藍衣瀟灑,一個麻衣飄逸,茶香裊裊,伴著他們口中的家事國事天下事。
屋外,鄭姣垂手肅立,兩隻蜻蜓搖搖飛過,越過了院牆不見了蹤影。
這世間,暮色漸起。
他們這樣相對而坐的日子,又剩下多久呢?
“好!”
米子明拍了拍手,示意幾個演員來看他們剛剛的拍攝成果。
“小塗演得不錯,馬三保的淘氣勁兒演得很靈,小蔣丫頭也不錯,在沒有你鏡頭的時候也能跟著情節的發展走情緒,準備的很用心啊。”
米子明先表揚的是兩個配角塗周周和蔣星兒,蔣星兒的表現在他看來是中規中矩之外又有出色發揮,塗周周那是真的驚喜了,整個表演的過程自然又流暢,把自己的情緒表達的很到位,還能跟別的演員產生劇本之外的互動,光這一點,他就已經把很多成熟的演員給比下去了。
這樣的新人,怎麼他們蘭月就沒挖到呢?
米導在心裡微微酸了一下,轉頭繼續跟跟兩位主演點評他們的這場戲。
“封爍你的表演進步很大啊。小細節上都很用心,眼神和情緒給的都很對,一會兒拍特寫的時候你要注意眼神要收一下,你的妹妹是要嫁人,不是要去死,你的情緒要保持一下適度,剛剛你這個地方和這個地方都讓我覺得你的感情處於一種微妙的臨界點上。”
封爍提著衣擺,露出了下面黑色的靴子,一臉乖巧地說:“好的米導,我明白的。”
“至於池遲嘛……”米子明拖了個長腔,然後苦著臉搖頭,“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你一開始說這場戲一鏡到底我還怕會崩,沒想到你不光演得好,帶戲也帶的不錯,這場戲我還以為能拍一上午呢,居然……還剩了這麼多時間。”
“時間就是金錢嘛。”
池遲甜笑了一下,抬手扶了扶自己頭上的假髮,李纖阿出嫁之前的髮型並不是通常的雙環髻,而是把頭髮都挽在頭頂之後加了一個木冠,呼應的是李纖阿在母孝之後也儉素度日的做法。
“嗯,時間就是金錢,快去準備吧。”米子明目送這些年輕人去補特寫鏡頭,臉上一直帶著笑。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說真的,米子明本來對封爍的演技是不抱什麼希望的,封爍的成名作那部仙俠偶像劇有很多讓業內研究的營銷點,但是在作品本身來說,除了竭力展現男性角色的帥和女性角色的美之外,對於演員的演技要求也就那麼回事兒了。
米子明很清楚地知道,他們歡迎封爍來演李世民這個角色並且給這個角色適度加戲是為了什麼,為的是話題,是封爍粉絲的免費宣傳,是他們蘭月一直在竭力做的事情——在正劇和偶像劇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能達到作品口碑和人氣的雙贏目的。
雖說來了池遲,可是蘭月在歡迎池遲的同時也感到了壓力倍增,池遲有幾十億票房護身,又有風靡全網的網劇做加持,如果這個《平陽》的成績不好,有演技有獎項的池遲可以轉身再去拍別的片子,他們蘭月辛辛苦苦做起來的口碑可就保不住了。哪怕是高收視率也不行,蘭月從創建伊始,要的是就是讓人在看見蘭月兩個字的時候就直接想到“精品劇”、“良心劇”。
說白了,就是他們不光貪利,也貪名,所以做作品必須更加的小心翼翼。
同意封爍入局,某種程度上是為了以防萬一——要是這個劇的口碑不如預期,他們就有了甩鍋的地方,一個偶像人氣大於演員價值的主演,當然可以被推出來當那顆弄壞了一鍋湯的老鼠屎。
米子明並不贊同這種想法,卻又沒有反對的立場。
只能埋頭做好這部劇,讓那些見不得光的小心思永遠就潛藏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黑暗之中。
封爍演技的進步讓他欣喜,至少他在這個年輕的“偶像”身上看到了想要成為一個好演員的決心,另一方面,也讓他更有了幾分不能言說的難堪。
“老米啊,別想了,什麼都好才是最好的。”
一直躲在監視器旁邊乘涼的傅明樓拍了拍自己老夥計的背,算是安慰,也算是開解。
這點心思,誰不知道呢?他們這些老東西都知道,那鏡頭下面認認真真表演的年輕人們能一步步走到這個圈子裡同齡人中的頂尖位置,又有幾個是傻的?
“哎呀,我有這麼一雙兒女,真是基因不錯。”傅明樓對著監視器嘖嘖讚嘆了一下兩個年輕人的悟性,想到他自己是要演他們的爹李淵,頓時得意了起來。
“呿,別擱這兒裹亂,你趕緊準備下一場戲去。”
下一場戲就是李淵在李纖阿婚前對她的訓示,中心思想為:“別忘了自己是李家血脈,別忘了自己身後還有個李家。”
老戲骨傅明樓和年輕影后池遲的搭戲又是別樣的精彩,如果不是還記得自己是個導演,米子明都想給喝彩了。
……
九月初,也是各個學校開學的時間。
錢曉樺的宿舍里,有一個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個人,就是時夢。
“小花,不認識我了麼?”
剪短了頭髮的時夢看起來比上個學期黑瘦了一點,可是她的雙眼有著錢曉樺以前沒見過的亮光。
“啊……”錢曉樺呆呆地驚嘆了一下,接過時夢手裡拎著的包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八月底我就回學校了,這幾天一直忙著訂雜誌的事兒,一套雜誌全年75塊錢,訂出一年的我就能賺6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