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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利亞諾女士是這樣對自己的侄女說的。
弗洛蘭絲八歲的時候就已經成名了,作為一個電影裡失去了父母的女孩兒。用了十年的時間,加利亞諾女士把她變成了最有名的童星之一,現在又要幫著她向一線女影星的位置進發。時至今日能夠取得這樣的成就,這位經紀人實在是居功至偉,自然,她對弗洛蘭絲的影響力也是超乎尋常的。
正在化妝的女孩兒沒有說話,她用那雙漂亮的咖啡色眼睛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想到的卻是另一雙眼睛。
在沒有演戲的時候那雙眼睛似乎是褐色的,總是帶著笑,總是很有禮貌,無論是面對挑釁還是困難,那雙眼睛裡總是什麼煩心事兒都沒有。
只是一旦戴上黑色的美瞳,那雙眼睛就顯得那樣冰冷可怕,太黑太深,仿佛能直接通達到地獄,那裡萬年寒冷,只有一條孤獨的蛇在裡面蜿蜒盤踞。
除了那雙眼睛,這些天弗洛蘭絲還經常會想起那隻冰冷的手……也許是冰冷的,也許不是,也許只是她的錯覺,因為在她的眼中snake就是一條蛇,她沒有人類的情感,總是冷酷到可怕,所以她的身體也必然是冰冷的,應該完全沒有人的體溫才對。
在那場單獨對戲之前,弗洛蘭絲是有點怕snake的造型的,無論是十二公分的高跟鞋、黑色的鎖鏈、還是整隻手臂上的紋身,那些東西單獨放在她的面前她都不會覺得怎樣,可是當它們被打上了snake的烙印,就讓她有一種面對天敵的恐懼。
夜鶯和蛇是天敵。
她和那個來自他國的演員也是天敵。
她們一樣年輕,
一樣前程遠大,可弗洛蘭絲自己在一年之前還在演女兒的角色,那個女孩兒已經成了她祖國最有名的電影演員之一,並且走上了一條別人心裡千難萬難的道路――在整個國際市場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這很難,在西方文化席捲全球的時代里,在歐美人先天具有優勢的電影行業里,可她來了,就讓弗洛蘭絲只能跟在她的身後撿角色。
夜鶯是她不要,才輪到自己的。
光這一條,就足以讓弗洛蘭絲將池遲視為眼中釘。
她沒學過中文,大概也不會知道眼中釘這個詞,更不會知道眼中釘,就……意味著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看在了眼裡。
當她懼怕的那條蛇、討厭的那個人用那種帶著挑逗的目光看她的時候,即使明知只是在表演,她深深地迷醉了,那是手捂在了她的嘴上,更像是捂在了她的心上,讓她一看見snake就面紅耳赤。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弗洛蘭絲不是沒有感情經歷的人,畢竟她是在一個情感開放的國度,又是在這樣談情說愛也賺錢的一個圈子裡。可是這樣純粹的吸引,她也從來沒有遇到過。
連著三天看見snake她都覺得害羞,第四天她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自己的姑媽,加利亞諾女士立刻給她做了性向測試,又讓她看了一些池遲的視頻,包括她出席一些活動的,也包括她的一些電影作品。
看著那些東西,儘管依然覺得池遲很迷人,弗洛蘭絲卻沒有面對snake時的感覺,這讓她的姑媽放心了很多。
“無論是異國戀還是同性戀我都有應對的辦法,異國同性戀……上帝,這個難度還是很大的。你不是,那最好。”
放下心來的加利亞諾女士將弗洛蘭絲的奇妙感情歸結為她對一個角色無傷大雅的迷戀,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去,並不會影響到她未來的發展。
當池遲的經紀人找到她提醒她的時候,她不僅更加放心了,甚至還想到了進一步的合作。
“至少在毒蛇的外表下面是一顆還算善良的心,弗洛蘭絲,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她覺察之後就用這個角色來刻意傷害你了。”
一個有底線的合作者是加利亞諾女士所欣賞的,她完全沒有想過對方其實一點都不想要這種合作,哪怕這個合作對對方有百利而無一害。
夜鶯與毒蛇之間有一種潛藏的情感,足夠讓這個這兩個角色都變得更加搶眼和特別。
這種特別能帶來的收益,也許是巨大的。
“這裡,毒蛇先翻上去,按照劇本的描寫,夜鶯以為自己被放棄了,然後毒蛇轉身伸出手來幫她。”
“不是毒蛇上去之後直接離開麼?夜鶯應該是自己爬上來的。”
在動作指導和導演講戲的時候,池遲發現自己的劇本被改動了。
杜蘭導演搖了搖頭:“我仔細思考了一下,這樣能讓夜鶯對毒蛇的複雜情感更有理由也更充沛,而且毒蛇雖然很冷酷,可她也是個很……”
紳士?
這個詞要是用到毒蛇的身上杜蘭導演自己都會覺得可怕。
他糾結了很久居然吐出了一個中文的成語:“憐香惜玉。”
雖然導演把憐念成了臉,惜字更是一個讓人崩潰的氣音,池遲還是明白了他所想要表達的意思。
毒蛇和憐香惜玉有關麼?她殺的男人和女人數量差不多吧?
“畢竟,夜鶯應該是不一樣的。”
等等?為什麼夜鶯這個角色就應該“不一樣”了?
看著snake的臉上做出了質疑的表情,弗洛蘭絲很想笑,但是現在是很嚴肅的劇情討論,她還是要堅持自己的專業操守的。
“我想為毒蛇和夜鶯在廁所里的那場戲找一點前因,夜鶯應該是毒蛇很喜歡的那種女孩兒,很單純,很天真,能從她們的腦子裡讀到很多很特別的東西,不是麼?”
“我以為毒蛇在廁所里只是一時興起,她是憑本性做事的。”
池遲堅持自己對劇本和自己所扮演的人物的解讀,她不認為這種修改是有必要的。
“嗯……你說的有道理,那你就當我這個導演憑藉本性認為……她應該對夜鶯有點意思吧。”
巴西勒·杜蘭還以為自己之前對池遲的勸說她應該明白的,沒想到對方居然這麼倔強,可是再倔強,她也不過是個演員而已。
片場,從來是導演說的算。
至少在這些演員面前,他不認為自己有一定要聽誰的想法的必要。
聽見導演這麼說,池遲很清楚,這場戲的修改自己已經沒有了拒絕的餘地。
“我記得夜鶯是有感情戲的?和那個正義的警察?”
杜蘭導演走了,池遲這樣問弗洛蘭絲。
看過夜鶯的第一版完整劇本,她很清楚夜鶯是個怎樣的角色。
“你就沒想過夜鶯這種複雜的感情線會讓她看起來更加弱勢麼?我認為你喜歡夜鶯這個角色因為你喜歡她的成長性。”
被警察救,又被毒蛇救,在一個變異的超級英雄電影中她偏偏要讓自己變得更加弱勢,池遲很不懂這個小女孩兒的心裡在想什麼。
當然,她更不懂為什麼這個小女孩兒認為她現在的入戲是可以利用的一種“資本”。
這還是池遲和弗洛蘭絲兩個人在戲外第一次進行沒有任何攻擊性的交談,之前一直都是弗洛蘭絲挑釁,而池遲避重就輕小事化了,把對方的那些小心思都憋了回去。
弗洛蘭絲看著池遲,剛剛池遲冷著臉聽導演講戲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偷瞄,因為那是snake,而現在,她能夠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人是池遲,那個來自東方的、比她大一點兒卻看起來比她成熟很多的、讓人感覺沉悶無趣在演戲的時候卻很有想法和精力的傢伙。
“怎麼表現角色的成長是我的事,你和我都是演員,你沒必要為我擔心。”
看見屬於snake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弗洛蘭絲的心裡湧上了一陣不悅。
為什麼要讓這麼一個未老先衰愛管閒事的人來演她的snake?!
面對池遲的時候弗洛蘭絲就像一隻精神緊張的刺蝟,豎起刺來都不需要什麼邏輯。
弗洛蘭絲的話反而讓池遲的神情放鬆了下來。
是的,她只是個合作者而已。
“那我只能祝你得償所願,愛情小姐。”
說完,池遲輕笑了一聲,就轉身去準備自己的戲了,一會兒她要從四米高的廢墟半中腰上爬上去,再把夜鶯也拉上去,當然,全程她還得穿著自己的十二公分高跟鞋。
在拍攝場,池遲的動作替身和動作指導已經前後演練了好幾遍,確定這場戲不會毀掉演員金貴的腳踝。
“看準了你要踩的位置,小心不要受傷。”
“我知道。”
對著武術指導笑了一下,
站在綠棚里被綁上了保護帶的年輕女人已經一臉的冷漠。
在電影中,這一處鋼筋水泥結構的廢墟是一座大樓被炸到搖搖欲墜的天台。
毒蛇和夜鶯不僅要爬上去,還要在天台墜落之前離開這裡,這也註定了這一場戲的後期特效會價值不菲。
snake單獨爬上去的戲份拍的很利落,她最後那個單手撐地的翻身動作漂亮到了連武術指導都忍不住鼓掌的地步。
接下來,就是那場被臨時修改的戲了。
海洛伊絲的一隻手抓著一塊水泥板的邊緣,腳下離地只有十公分而已。
夜鶯,有一個可以飛翔的名字,卻是恐高的,畢竟她並沒有一雙可以飛翔的翅膀。
所以她的眼中此時滿是驚惶。
已經爬上去的毒蛇想要走,她看出來了,可是如果毒蛇走了,自己就會死吧?
夜鶯一直害怕毒蛇,對方總是給她一種危險的感覺,她看見毒蛇,就像是一隻膽小的鳥雀看見了要吞噬自己的大蟒。
她能向對方求助麼?
對方會救自己?還是乾脆打碎她手上抓住的水泥板?
咬緊自己的嘴唇,夜鶯的眼眶已經紅了,她的臉因為過度使力已經漲得通紅,支撐自己體重的那隻手也磨出了血。
就在她絕望到極點的時候,毒蛇轉過,蹲下來看著她。
那雙屬於爬行動物的眼睛注視著這隻大概要死掉的小鳥。
沒人知道此時snake在想什麼,劇中人不知道,看著她們拍攝的導演也不知道,但是她此時的表情著實令人印象深刻。
一條蛇看著一朵花開了,會想什麼?
看著一片春雨中細嫩的糙葉鑽出了地面又會想什麼呢?
什麼都不會想,因為它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美,它們存在的目的只有生存,獵殺食物,保護自己,產下後代……
可是,如果有一天,一條蛇看見了一朵花,或者一片雲,於是它停了下來,那眼神就是snake現在的樣子吧,看客們知道她應該是沒有目的的,卻又覺得它真的有屬於自己的獨立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