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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兒國’的搭建上,有任何設計的想法你們都可以向我們的設計師提出,他們都會盡最大努力滿足,事實上我們正在考慮追加投資,把‘女兒國’開發成一個永久性場景,在電影上映之後變成主題場館和景區共同經營。”
這對顧惜和費澤來說自然是一個莫大的驚喜,永久性場景不僅意味著在建造的時候天池方面會更加用心,想的更長遠一點,為了能讓這部分額外投資獲益,天池集團在電影後期的宣傳上也會不遺餘力,畢竟宣傳了電影也就宣傳了他們自己的實業投資項目。
“但是這樣會不會影響項目建設的進度呢?我們可是最遲半年之後就要用到女兒國的實景了。”費澤基於電影導演的角度提出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
“不會,只要設計圖敲定,我們承諾會在三個月內完成全部建築工作,這次項目全部用天池自己的團隊。”池謹文溫和的語氣蘊含著強大的自信。
他的話也確實讓費澤和顧惜滿意了,畢竟天池自己的建造隊已經成立了四十年,在池家前後三任領導者手中打磨過,在建築行業里的地位那就相當於演藝圈兒里的影帝荊濤——他說他不行你都不敢信。
內心越發澎湃的人們簇擁著利益漸漸走遠,只剩下顧惜的生活助理守著已經呆立了幾分鐘的池遲,絲毫不敢懈怠。
一個小小的logo被她隨手畫下來——三點水滴在側上方,下面一個變形的“也”字,就像是水滴落在了一個池子裡,正對應著“池”這個字。
與之相伴的是她記憶中一張又一張的圖紙,高大的樓,精巧的內設,她甚至不需要實地勘察,只要給她一些數值和場地的視頻,她就能設計一個又一個建築,規劃一棟又一棟高樓。
那是——
她過去坐在椅子上的日日夜夜,她的事業和曾經。
已經走出很遠的池謹文下意識地回頭,終是被眾人擁簇遮擋了視線,看不見池遲的身影。
第29章 藏拙
“以後就先別顯露你的這些本事了,當個低調的小新人就好。”
池謹文和他們聊了一個多小時就匆匆走了,費澤晚上約了在杭城的老朋友聚會,顧惜自己也沒了應酬別人的興致,坐在返程的車上,她似睡非睡地眯了半天的眼睛,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在一邊陪著她發呆的池遲露出了一個笑臉兒:“我本來就是個低調的小新人啊。”
顧惜先吩咐小助理在車裡多開幾個加濕器,轉頭對著池遲說:“低調,還會把付誠文給惹了?”
這個話音兒一露,池遲就知道是封爍到底還是擔心自己不知深淺遭到付誠文的報復。
也許他是聽付誠文說話知道了自己跟顧惜認識,自己前腳跟付誠文死磕完了,他後腳就跟顧惜通了氣。
還真是體貼別人的好小伙兒。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覺得自己就該張揚,女人都愛做夢,長得好看的女人不過是因為聽多了讚美就比別人多了那麼點行動力,更何況,我那個時候不僅漂亮,還年輕。”
池遲和顧惜之間被助理放了一個迷你的加濕器,水汽源源不斷地冒出來。
顧惜了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變得更放鬆了一些:
“每次看見這些有錢有勢的男人,我就心情不好,他們有錢有勢,就理所應當地以為別人都該給他們跪下,跪的不好看的就要像馴養小貓小狗一樣地給別人斷糧斷水,直到對方的骨頭脆了斷了,跪的好看了,他們才覺得你是守了本分……”
池遲抬眼,在水汽繚繞中,她看不清顧惜的神情。
“等咱成了大明星,成了大腕兒,你什麼技能那都是給你的名頭上鑲金邊的東西,你現在這樣,別人真看上了你別的本事,揮揮手就能讓你的戲路斷了,懂麼?”
顧惜扭頭看向那個被她發現的女孩兒,這是她隨手點到的寶貝,任何阻止她發光發亮的可能,都會被顧惜自己視為威脅。
“我懂。”池遲很認真地點頭,她的手從褲兜里一摸,一袋漬青梅就被她拿在了手上。
“這個你改天不用減肥了真的可以嘗嘗,真的不錯。”
顧影后在意的可不是這個東西好不好吃,而是——“為什麼你會把吃的放在褲子口袋裡?你髒不髒啊?我告訴你,褲子口袋這種地方除了自己的手什麼都不能放,會顯得人胯寬腿短上鏡難看知道麼!”
“塑膠袋裝著,很乾淨啊。”池遲把袋子在手上顛倒往復看了好幾次,確認了確實密封地很好,至於胯啊腿啊什麼的,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又不是活在畫報里,哪有那麼多的好看不好看。
顧惜翻了個大白眼:“你除了吃能不能有點出息?你乾脆改名叫吃吃出道算了!”
池遲在顧惜的調侃中把一枚青梅倒進了自己的嘴裡,外面是一層淡淡的鹽味,咬開果肉,是酸,是甜,是恰到好處的脆。
眯著眼睛,她好像在品嘗著味道,其實是在平復自己的思緒。
池遲從沒有像此刻這樣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演戲,在那些能讓她全心全意對待的角色中,她一定能忘記那些自己模糊想起的曾經。
哪怕它們很輝煌,哪怕它們很耀眼,池遲也已經感受到那是總有無奈和不甘在灼燒靈魂的人生,絕對比不上現在——她做著自己最愛做的事情,所以輕而易舉地就滿足和快樂。
……
從電梯裡出來,池謹音看見了那個站在自己房門前的高大男人。
“你怎麼來了?”
“正好來杭城辦事,順便看看你。”
這個男人就是剛剛跟顧惜她們談完了合作的池謹文。
他也是池謹音的親生哥哥。
池謹音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絕對不是妹妹看見哥哥會有的笑容,我們可以稱之為模式化的假笑。
“池董事長不是日理萬機?還能順便來看看我這個無足輕重的美術老師,真是太榮幸了。”
聽見這句話,在顧惜面前頗有些不可一世的池謹文的臉上變得有些狼狽,也有點疲憊,摘掉眼鏡,他露出了俊俏的眉眼,即便是已經奔著四十去了,他的面孔還是一種比年齡鮮嫩很多的精緻,這種精緻與他嚴謹沉默的性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所以他從二十幾歲就常年與墨鏡為伴,還被自己的妹妹起外號叫“蛤蟆眼暴君”。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最近一年的時間,池謹文都沒有和她妹妹說上幾句話。
“音音,別這麼跟哥哥說話好麼?找奶奶的事情,我們真的是都已經盡力了……”
池謹音的身材更像她那個早就離婚再嫁的媽媽,嬌小玲瓏、凹凸有致,搭配著池家人的長眉俊眼,在旁人的眼裡那就是嬌嬌弱弱的一朵芍藥花。
只有她的親生哥哥知道,在奶奶去世之後,這朵芍藥花是怎麼在一夕之間長出尖刺,刺傷別人也刺傷自己的。
“盡力又怎麼樣,她在時候我們都沒有盡力,奶奶不見了,我們再怎麼盡力也不過是求個自我安慰,你還要在這裡跟我表功麼?”
如果我們過去對奶奶的關心也足以讓我們現在說一句自己已經盡力了,是不是我們此刻就不會這麼冷硬地彼此傷害著?
文青氣質頗重的池謹音並不知道答案。
她怎麼都忘不了那天她跑到奶奶那裡,就像她曾經做的那樣去抱怨哥哥對她的專制。
奶奶的頭髮全都白了,臉上卻依然帶有神采。
一盅冰糖芡實銀耳羹在燉盅里氤氳出了甜香氣——每次她回去看奶奶,老人總是用手操縱著電輪椅給她忙這忙那,甜品是必須的,大餐是肯定有的,如果她能在奶奶家住上一夜,第二天還能喝到奶奶跟老廣東們學煲的老湯。
池謹音抱怨的事情很簡單,剛剛研究生畢業的她不想按照哥哥的那樣進天池的設計院當設計師,更不想跟哥哥安排的男人相親。
抱怨的話說著說著,就成了對自己哥哥的控訴大會。
池謹音剛出生沒多久她父母就離婚了,還沒等她長到桌子那麼高的時候,父親就急病去世了,那以後,她和十幾歲的哥哥只剩下奶奶可以依靠。
年已耳順的奶奶既要重新出山支撐天池偌大的家業,又要從頭開始訓練池謹文,還要照顧年幼的自己,在池謹音的心目中,奶奶就是這個世界上那個真正無所不能的人——哪怕她在別人眼裡只是個走不動跳不了的殘疾老太太。
那些年,他們兄妹都還太年輕,不知道那些年的勞累與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其實一直都是被奶奶自己苦苦壓制著,當池謹文終於能夠掌握全局,潛藏的問題終於爆發了出來,老太太的心臟就在那個時候出了毛病,只能在氣候溫潤的海濱城市裡療養。
天池和池謹音一起都被轉交給了池謹文。
對於池謹音來說,那就是過上了被牢頭看管的日子,寫生少了,補課多了,自由少了,規矩多了,現在池謹音到了人生選擇的關頭,更是覺得池謹文對自己人生的規劃根本就是在扼殺自己的生命。
於是,池謹音就像過去一樣顛兒顛兒跑來找奶奶主持公道了,只不過從前是小丫頭從一個房間衝到另一個房間,現在是妙齡女郎坐飛機從一個城市衝到另一個城市。
已經七十六歲的老太太手一點也不抖,她拿慣了畫筆也拿慣了菜刀,孫女在一旁抱怨著,她就戴著老花鏡一點點地雕著蘋果。
紅紅的蘋果皮下是黃白色的果肉,一刀下去恰如紅紙面上下了一淡淡的一筆,老太太就在果皮上雕琢出了一個哭泣的小姑娘,那些黃白色的線條勾勒出了惟妙惟肖的池謹音。
“你呀,幾歲的時候跑來我這裡哭,我給你畫幅畫你就不哭了,十幾歲的時候跑來我這裡哭,我給你做頓好吃的你就不哭了,現在都是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我給你做了好吃的,又給你雕了個蘋果畫,你還不滿足……小姑娘越來越不好伺候咯!”
老太太的手指在蘋果的那點柄上一捻,整個蘋果快速地轉了起來,那張哭泣的池謹音的臉,終於逗笑了池謹音自己。
“奶奶!你要說我哥呀!他根本就把我當小孩子,不對,他是把我當他管理的臣民了,他就是個想要掌握一切的‘暴君’。”
老太太指揮著電動輪椅去往冰箱裡拿出了幾個像是紙杯蛋糕的東西。
“'暴君'是什麼?樓下有家咖啡廳的凱撒大帝我吃著也不錯,我前天剛學做了北海道蛋糕啊,這些是今天做的,要不要嘗嘗?”老人笑得像是個顯擺寶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