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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些遊記只是楚堯閒得無聊隨手寫的,但被人整理成書後,卻又大火了一把,甚至得到了好幾個國內國外的文學獎項,大概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吧。
除了環球旅行以外,兩人也經常會回國一趟。有時候是受到國家的召喚、配合警方處理一些棘手的案件;有時候是得到老朋友們的邀請,為他們解決一些疑難雜症。
經過數十年的勤學不輟,白緞終於算得上是一位名正言順的風水大師了,即使沒有楚堯從旁提點,也能夠順利處理交到自己手中的各種工作。
他出手的頻率並不高,而其他人對他的高逼格也習以為常,除非當真毫無辦法,否則並不敢輕易麻煩於他。
因為白緞與楚堯實在不差錢,故而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所有試圖交好白緞的人都會投其所好,贈送一些珍貴的玉石古董以搏他一笑,而這些珍寶內蘊含的靈力,也足夠白緞日常消耗了。
——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白緞大約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過上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所有人都主動上門來為自己送口糧的神仙日子。
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楚堯與白緞相攜度過了近四十年。
七十來歲的楚堯已然滿頭華發,而白緞卻仍舊保持著二三十歲的模樣——歲月幾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只是將他的氣質打磨地更加沉穩溫潤,像是一塊觸手生溫的暖玉。
度過七十歲的門檻後,楚堯原本非常健康的身體驟然垮了下來,再也無法維持四處旅行的生活。白緞帶著他回到國內,尋了片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地方休養身體。
只是,楚堯卻並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坐在床榻邊,白緞低著頭,撫了撫戀人的白髮,眼眶有些微微發澀:“是因為那一次嗎?你動用了不該動用的力量殺掉肥璭,損耗了陽壽?”
“就是那一次。”楚堯已經沒有了下床的力氣,頗為無奈地苦笑一聲,抬起蒼老的手摸了摸白緞依舊光滑緊緻的面頰,“別難過,就算我死了,也會一直看著你的。”
“嗯,我不難過,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白緞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輕柔而堅定地握住楚堯的手——他現在已經長大,不會再輕易哭泣。
楚堯虛弱得非常迅速,沒過幾周便油盡燈枯,永遠得閉上了眼睛。
得到楚堯去世的消息,故友們紛紛趕了過去,一面是為了幫他料理後事,另外也擔心白緞太過傷心——畢竟,他們之間的深厚感情有目共睹。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白緞看上去卻相當冷靜,除了有些沉默外並沒有什麼異樣,似乎相當平穩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不過,眾人放心得實在太早了點,在配合著他們辦理了楚堯的後事、將其葬在兩人早就選好的墓地後,白緞第二天便驟然消失在了眾人的眼皮子底下,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也沒有人知道是他如何離開的,就像是曾經突兀的出現那般,又毫無預兆地失去了蹤影。
眾人發動人脈,仔仔細細搜尋了一番,卻沒有任何結果,最終不得不遺憾放棄,甚至還傳出了某種傳言,說白緞本是天上的仙人,下到凡間來就是為了歷經情劫,如今情劫已度,那麼他自然也要回去了。
雖然這種說法實在太過離譜,但卻還有不少人對此深信不疑,特別是那些從師父口中聽著白緞的傳說成長起來的新一代風水師們,竟格外擁護這樣的說辭。
沒有人知道,在深山中楚堯新立的石碑前,正蜷縮著一隻消瘦的貂兒。它依戀地靠著冰冷的墓碑,毛色黯淡無光,身上的生機隨著逸散而出的靈氣,緩緩削弱。
白緞要隨著楚堯一起走,這並非一時衝動,而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情——在得知楚堯為了他而損耗了自己的元壽時,便決定好了。
所以,對於楚堯的離開,白緞並沒有太過傷痛,反而感到尤為急迫,他害怕自己為對方料理後事時花費的時間太長,沒來得及追上楚堯、與他一起轉世投胎。
白緞並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有輪迴之說,不過修真界是有的,所以他心甘情願得一心相信著。
而就算沒有也無妨,反正失去了楚堯的日子對於白緞而言沒有任何樂趣可言,與其孤孤單單的獨自一人,他寧願抱著一絲美好的幻想,追隨對方而去。
體內的靈氣逐漸散出,匯聚入本就藏風聚氣的風水靈穴,白緞覺得自己的意識逐漸模糊,靈魂也似乎飄飄蕩蕩地離體而出。
朦朧中,他隱隱綽綽地看到一個身影向他走來,在他面前蹲下身,將他輕輕托起。
嗅到熟悉的氣息,白緞想要晃動一下自己的尾巴,卻發現自己已然沒有了任何力氣,他微微扯開嘴角,半睜半閉的眼眸中划過一絲愉快與安然。
——我追上你了嗎?
——你……要來帶我走了嗎?
——真好……
第八十章 番外一 重逢
金屬質感的通道內,身穿風衣的男人步履匆匆, 他的臉色頗為陰沉,眸中更是難掩緊張焦躁,手中卻溫柔細緻地捧著一隻毛色黯淡、消瘦虛弱的白貂。
通道的盡頭是一間空曠的大廳,廳內擺放著各種機械設備,另一名男子正站在機器前擺弄著什麼。聽到腳步聲,男子扭頭看去, 頓時露出極為驚訝的神情:“咦?管戊?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身穿風衣、被稱為管戊的男人極為冷淡地掃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而是走到另一扇金屬門前, 以精神力打開大門。
管戊快步走進門內, 被他無視的男子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鼻子,也跟著走了進去, 好奇地望著他將手中的貂兒小心翼翼地放進營養修復倉:“你不是說要將自己選中的伴侶帶回來嗎?我記得……你上次經歷的是人類低級科技位面吧?怎麼……帶了只小動物回來?”
說著, 男子的臉上露出幾分微妙的表情, 望著管戊的眼神就像是在望著一個變,態:“我擦,你竟然搞人獸?!這麼重口?!”
管戊對於男子的話語充耳不聞,他一直認真地盯著修復倉內的白貂,直到發現它的情況開始穩定得恢復,這才稍稍緩和了面色。隨即,管戊扭頭看向自說自話的男子,握了握拳,終究忍無可忍,抬手揍了過去。
男子的體術比管戊差得遠,又毫無防備,頓時被揍得青了一隻眼睛。他捂著自己的眼睛後退數步,委屈地哇哇大叫:“不就是說了句你重口嗎?!幹嘛這麼凶,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管戊輕哼一聲:“活該,誰讓你出的餿主意!”
“餿主意?什麼餿主意?”男子感覺更加委屈了,他回想了一下,又看了看修復艙內的白貂,表情有些訕訕,“怎麼,害了你家小寶貝了?”
“你說呢?”管戊冷睨他一眼,“如果不是你多事,我就不會率先去匯報情況,而是直接將他帶回來了。”
“這怎麼能怪我。”男子乾咳了一聲,心虛地軟下聲音,“這也是為了你們好嘛……你不是說了麼,你死的時候,他還很年輕,完全有時間逐步習慣沒有你的生活,甚至找到另一個疼愛他的人。”沉下面孔,男子的臉上露出細微的失落和憂傷,“都說時間是最無情的存在,能夠磨滅任何東西,干我們這行的,幾乎擁有永久的時間,又有幾個能夠真正收穫完美的、不會被時間消磨的感情?你將他帶回來,也許現在是幸福的,但說不準……最後卻反而變成了彼此的折磨。”
管戊沒有說話,沒有贊同,也沒有反駁。
“所以,如果他能夠重新開始,能夠走出你的影響,那麼就放過他吧。這樣的話,也許對你們來說都好。”男子走到管戊身邊,與他一同望向修復倉內的白貂。
“……白緞不是你的那個人。”管戊抬眼看向男子,冷漠地反駁,“他是不同的。”
男子也跟著諷笑了一聲:“當被愛情侵蝕的時候,誰都會對自己的感情深信不疑,但那又如何呢?夢想永遠抵不過現實。”
“無論如何,現在已經晚了,他也沒有給我猶豫的機會。”管戊的神色中有一絲動搖,但很快又重新堅定起來,“總要試過一遍才會甘心。”
“也對。”男子聳了聳肩膀,輕笑一聲,“我們這些人,總是太過自信傲慢,必須得撞個頭破血流,才會接受教訓——比如我。”
說罷,男子朝管戊擺了擺手,扭身走開:“我去接手下一個任務了,好好和你的小戀人相處吧,希望你們能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房間的門在男子身後合上,管戊望著那扇倒映出自己身影的金屬門,半晌才回過神來,隨即旋身坐在了修復倉邊,安靜而溫柔地盯著修復液中漂浮的白貂。
當白緞在修復液中睜開眼睛時,他的腦中混沌一片,意識仍舊停留在自己散盡靈力、幻想出楚堯前來迎接自己的場景中。
發現自己置身於碧綠色的液體內,白緞頓時有些緊張,他扭頭想要觀察周圍的情況,卻正對上一雙滿是關切和欣喜的眼眸。
隔著玻璃倉和綠色液體,外面男人的面孔很是模糊失真,那雙眼眸的形狀也格外陌生,但其中蘊含的情緒卻又是那麼熟悉。
白緞張開口,想要呼喚對方,卻只是吐出了一連串氣泡。
很快,男人便站起身,打開艙蓋,將白緞輕柔地抱了出來,同時按下一個按鈕,抽掉玻璃倉內的綠色液體——而男人的整張面孔也終於清清楚楚地顯露在白緞面前。
男人的長相非常斯文,他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滿是書卷氣息,五官與楚堯有著三分相似,卻比後者更加精緻無暇。
他的氣質極為乾淨,肌膚細膩光潔,軀體修長強勁,仿佛被打磨掉了所有的糟粕,只留下最為純粹精華的部分。這種感覺有點像是修真界修者經由淬體排除了體內污垢,卻比之更加徹底——這是從身體到靈魂的徹底淨化。
雖然面前的人極為陌生,但這卻並不妨礙白緞一眼將他認出來。
被男人放到膝頭,仔細擦乾他身上的綠色液體,白緞仰頭望著男人,貪婪地一刻也不願移開目光:“楚……堯……?”
“是我。”男人微笑了起來,抬手點了點白緞的鼻尖,“不過楚堯並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只是我附身的身體的名字。而我的名字,叫做‘管戊’。”
“管戊……”白緞甩了甩尾巴,他並不在乎楚堯到底叫什麼,只要這個人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就足夠了,“管戊,我……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