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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比我年長,好的不好的都已經看過太多,這些話我本不該說,但過去能因難困難也要堅持學數學,現在沒有太大的難關,卻也會還沒嘗試之前就選擇退縮,我覺得還全心熱愛著數學的人不太有這樣的想法。”
“……”
“這一個月來,我從您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您是前輩,不同於我過往的恩師們,您教的東西更像是學術鑽研方面的,更實質性地能為實業做出貢獻的事,而您可能不知道,就在我一個月前離開校園之前,我的心裡也曾經對自己未來是否要繼續數學的學習產生過懷疑。”
這話,梁聲並沒有撒謊。
關乎於個人未來,他一度曾經有過迷茫期,儘管在外人看來,他的優秀不足以匹配這樣的問題,但是這種顧慮顯然也是真實存在的。
如果不是舟山,不是眼前的嵊泗。
不是這一次大難臨頭下他不得已做出的這番選擇,他不會說有時間靜下來思考這個問題的機會,更不可能說現在站在蔣新文面前說出接下來這番話。
“我以前就聽說過一句話,數學是最硬的學科,博士是最高的學位,哲學,數學,藝術類專業拔尖的人才最終往往能成為科技貢獻方面的創造者。
“……”
“理論提煉到最後最終都會成為數學模型,學數學的人就是有辦法能插隊快速成長而且快速有力,能到產業界做預研算法,能將自己腦子裡這份大智慧變為最拔尖的人才。”
“……”
“因為人類,思考方式和思維狀態是相同的,數學邏輯,基礎架構,這世上的所有問題在最清晰清楚的上層邏輯中都可以迎刃而解,而科研的關鍵,或者核心問題常常可以歸納或者歸結為數學疑難問題,一旦被數學方法攻克,則成功的可能性大幅度提升,小難關難不住高人,數學深奧問題能攻克的人極少,數學博士就是什麼都會幹,什麼都敢去干。”
年輕人這一句‘數學博士什麼都會幹,什麼敢去干’就和把火似的。
活生生把蔣新文這個半輩子都鬱郁不得志,早已忘了年輕時候自己那番人生追求和理想的胸膛都給點燃了。
因為他知道這話並不假。
從古至今,數學就是有這個能耐,是無論處於何時何地都相當拿得出手,該生來承載歷史使命的一門學問。
無數前人都因此而在他的腦海中振臂高呼。
而他也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年,一個二十出頭的窮學生背著行囊從舟山帶著兩塊餅出發。
沒人能相信他蔣新文真的考出家鄉幾十年唯一的一個博士,讓學校的紅字大榜和鑼鼓親自迎上了家門口。
他曾滿腔壯志,要在中國數學界闖出自己這個貧寒學子的一條路來,卻堪堪走過半生,就不得不面對現實世界的殘酷,掙扎被困在了自己一層層建立起的數學理想世界的枷鎖上。
可他才五十出頭,他真的已經老了嗎?
他又真的如自己所說的那樣已經拿不動筆,算不了這大千世界他所痴迷在乎的那些數字,公式與運算了嗎?
不,他明明就不甘心,他有這船廠,有手下這百十來號人,有最好的本科生工程師,有一批優秀的專科技術員,測算員們,他怎麼就突然怯了呢。
光是這麼一想,這身體和心靈早已狼狽不堪的老傢伙一剎那甚至有些鼻酸。
他並不想丟臉地在小輩面前情緒失控,他自打數日前就一直困在心頭無解的那個答案卻已經自己解開了。
而許久,這一晚確實也需要一個人來拉自己一把,哪怕是給他這把腐朽的老骨頭裡給加一把火的老頭才動容地抖著聲音笑著開口道,
“行……就憑你這句話,我明天都要……見見那人……不管成不成,我不躲了!咱們舟山人都不躲了……”
“……”
“不過,你這小子,哈哈……我今天也記住你這句話了,看來早晚我這小船廠里還得等到另一個數學博士,我就等著看你這小子哪天給我什麼時候堂堂正正也拿一個數學博士回來了!聽到了沒有!”
第60章 十六(上)
蔣廠長與梁聲之間的這場‘一諾千金’,具體將來會如何發展,又會在梁聲身上發生另一番怎樣精彩的故事,此刻還無人知曉。
可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
果不其然,如之前所預料的那樣,剛一大清早的,廠子外頭就有人不請自來了。
昨晚回來的晚,所以依舊住在自己那間辦公室里的蔣新文一大早就被外頭的喇叭聲吵醒。
等從辦公樓上遠遠看見是昨晚那輛車找上門來了之後,他那張不得已才爬起來,接待這位‘貴賓’的老臉具體能臭成什麼樣也是可想而知了。
而廠房外,相較於蔣廠長所感覺到的最直觀的困擾,今早特意除了司機沒帶其他人,天還沒亮就這麼過來的老闆對於這位小縣城裡老博士的態度也是擺的極其友好,尊重。
光是上門拜訪帶的香菸白酒和其他東西就是他自己手把手親自拎著過來的。
等從廠房前略帶參觀性質地繞了一圈,又在樓底下望著大部分廠工都沒睡醒的宿舍樓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