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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電話?”
“對,你弟弟,還有你的家人,梁生,你家裡人從Y市打電話給你了。”
“……”
後來再想起那一刻,梁生都覺得護士親口告訴他Y市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可當里三層外三層穿著防護服他被護士推著從感染室遞過那通電話,又親耳聽到曹老哥和金萍責怪和忍不住啜泣的聲音時,這頭的他還是一下子就清醒了。
因為電話的那頭,就是家人傳來的聲音,也只有家人,才會在這種時候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你,你這個人,你真是糊塗了嗚嗚……怎麼能和你大哥一個樣!這種事都不打電話回家說……阿生……要不是聲聲找到醫院的電話,我們又通過瞿先生還有小江秘書和毛助理那裡聯繫到醫院,我們真的錯過了……你這是想做什麼啊……”
“……”
“阿生,咱們可千萬別鑽牛角尖,就,就是咱們這回真重頭再來了,咱們還年輕,咱們還有家在,累死累活,颳風下雨,咱們一家人都在一塊,咱們能度過難關的,我們相信你……”
“……”
“你想不想吃點什麼……病房裡現在能送東西去嗎?我們已經在家裡收拾東西了,也和那邊的醫生說好了,換洗衣服,吃的喝的都帶夠了,明天早上就過去,一塊陪你把病看好,阿生,你聽見了嗎……”
明明就是一些再簡單不過的,每家每戶都常見的體己話。
但毫不誇張的說,梁生堅強了半輩子,從沒有對什麼人軟下來的心腸都一下子酸脹了。
他一言不發的埋著頭,發著抖,生怕自己這麼一個大男人就這麼在家人們的面前突然丟人現眼地大哭起來。
可下一秒,當聽到那個對而他而言熟悉的,屬於世界上另一個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梁生還是一下子沒繃住,眼淚直接就掉下來了。
“哥……”
這是聲聲的聲音。
梁生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也不可能會聽錯。
可此刻面對著這個對自己而言世界上最寶貴,最珍惜的人。
他話到嘴邊,卻一句像樣的,像個大哥一般頂天立地的話都說不出來,半天才哆嗦著,發抖著,像個世界上最軟弱的懦夫一般彎下腰緩緩吐出了這麼幾個字。
“聲聲,我……不想死……哥,真的不想死……”
“……哥,嗚……哥……”
“聲聲……聲聲……”
“哥……”
就是這一句話,打開了分開數日來兩人內心擔驚受怕和恐懼的情緒閘口。
兩兄弟在電話里嚎啕大哭。
小梁聲甚至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和對方的哭聲。
他們都哭的好大聲。
像是要把這兩個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的孤兒要把在這世上的委屈,傷心,難過都一下子發泄出來。
而兩人緊緊維繫在一起的靈魂和意志仿佛再一次相互融合,再難分開。
——哥,死真是這世界上可怕的事。
我很害怕,很害怕。
所以,請你以後千萬不要死好不好,求你不要死。
——上一次,是你千里迢迢拯救我的人生。
——這一次,就由我來留住你的生命。
“……哥……求你一定堅持下去,你一定會活下去,相信……我……哥……”
“……”
“因為是你告訴我的……咱們兩個……都叫生生……新生的……你忘了嗎?”
……
2003年3月3日
金萍,曹茂才帶著小梁聲從Y市趕到廣州中山醫院,決心與梁生共度難關。
與此同時,伴隨著中國疾病防治中心的《非典型肺炎防治技術方案》的發布,後世記錄中轟轟烈烈的‘SARS’潮也正式拉開。
據後來的醫學相關記載,這是整個中國自建國來最大的一場傳染病突發疫情。
短短數月,非權威統計就有將近百名醫患人員就此倒在了最前線,再沒有醒來。
首都醫院,廣州醫院,川大附屬醫院的門口掛著紅條幅,將‘醫學精神貫徹到底,與非典疾病’抗爭到底。
可其實,大多數在前線感染的生命並沒有等到那一刻。
社會各界都太恐慌了,心裡也實在太害怕了,經歷過那一年的人都會那麼說。
孩子們不能上學,工人們不能上班,整個城空蕩蕩的,商場,馬路上根本沒有人,誰也不知道疫病究竟已經波及到了什麼程度。
陳醋,消毒液,溫度計和紫光燈成了每個家庭的必備品,外頭更是被商人們炒的瘋搶。
疾控室外頭躺著的人沒半刻就發著高燒沒了。
醫生們,護士們累的幾天幾夜睡不著,有的蒼白著臉說著讓我睡五分鐘,然後就再真的靠著手術室外的槍斃也沒有爬起來。
醫生護士們不敢回家面對親人,有的實在想,就得全身消毒三次以上,然後眼淚巴巴地隔著疾控室的窗戶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