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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恥?”
“哎,鐵子,你想想啊,我爸當年都快三十多了,一個本來很正常的男人忽然癱了,還得讓我奶這麼大年紀給他天天換褲子,洗尿布,他一個成年人心理上承受的來嗎?那肯定不能啊,我以前也想不明白,老覺得他是不是恨我們,天天動不動就拉褲子,還鬼叫鬼叫折磨我和我奶,可後來他大過年鑽了人家汽車底,我想想又覺得他這一輩子真的挺可憐的。”
“……”
“誰沒有個做人最基本的自尊心啊,能活下去為什麼還不好好活呢?他想給自己個了斷其實就是怕拖累我和我奶,他的老娘年紀大了,兒子也還小,他活著仿佛就是給家人添麻煩的,那他還有什麼理由好好活下去的呢,窮人的命被車輪這麼隨便一碾也就沒了,我最後看見他的時候,他被壓斷了的脖子和臉都是扁的,可說到底,是什麼把他逼成這樣的呢?”
“……”
“要是他還活著,我好歹可以告訴他一聲,爸,咱們為什麼偏要死呢,人好死不如賴活著,奶奶就是哪天走了,我也能給您換一輩子褲子,洗一輩子尿布,咱們姓林的都是有骨氣的人,不依靠別人也能活著,可想一想,我又不是個躺在床上什麼都不能做的癱子,我怎麼能理解我爹他到底過的是什麼日子呢,死了也許對他來說才是真的能輕鬆點,他早就沒有活下去的勁頭了……”
這番話梁生真的是記憶猶新了很多年。
他上輩子從沒見過自己尋死之前的林愛華,但卻清楚地記得林侗說起這段往事時,談及一個男人失去寶貴的自尊和徹底喪失生活勇氣的事。
也因為有這段記憶,這輩子重新回來一次的梁生才覺得自己或許才更應該好好幫幫林侗一家。
幫幫上輩子對他有恩的林奶奶,幫幫他最好兄弟的林侗的老爸林愛華,也幫幫他們走出這生活的重重困境。
即便只是從個人角度出發幫著他們能走出那心靈上的荒蕪和困境,重新尋找生活下去的勇氣,這也是很好的。
只是這個具體幫忙的方式和方法,相當了解這老林家人脾氣的他私心又覺得自己該更仔細琢磨一下,不能操之過急。
所以,當下他只從迂迴的角度先給了自家這個對於小孩子來說已經足夠多的零用錢,讓他時不時就在學校賄賂賄賂林侗那臭小子。
多親近親近人家,多讚美讚美人家,也儘量別讓他浪的太過,能起到一個互相監督,共同進步的作用就更好了。
兩個人要是有空呢,就一塊放學做做作業,喝瓶汽水吃點零食之類的,要是往後能混得更熟一點,把這個關於小孩子之間的友情繼續延續下去那就更好了。
對於自家親哥的這個想法,小梁聲雖然起初覺得有點彆扭,但最後還是點點頭答應了。
他沒主動問梁生這是因為什麼,又為什麼非得是林侗,但心裡又隱約覺得對方也許是真心希望他在念書的這幾年,能有個真正的朋友才會這樣的。
所以後來回學校正常上課後,梁聲雖然依舊被某個頂著小丫頭名字的無聊傢伙隔三差五地挑釁。
但他倒也不會主動和對方發生任何衝突,反而是一直默默地謙讓起這個很多時候煩的要命的傢伙起來。
“喲,這不是我們威震四方的梁拳王嗎!拳王!你今天數學作業交了嗎!”
“……”
“哇哇哇,梁拳王還故意不理我哈哈,脾氣很大嘛,一中第一酷哥就是你吧,人家好怕怕啊,哈哈!”
“……”
這種無聊又吵鬧的話,坐在自己座位上低頭看書的梁聲同學從來不主動搭理他。
林侗這個幼稚的小鬼頭幾番故意激怒他都沒成功,也覺得自己這樣的怪沒意思的,後來也就訕訕地在心裡隨便罵了他幾句,就收手乾脆不玩這套了。
小梁聲見他終於玩累了也沒吭聲,乾脆趁著這段時間好好地觀察了一下這個和他打過一次架的傢伙。
可這不觀察倒還好,一仔細起來,小梁聲倒覺得自己先前對他那樣有點過分了。
因為他發現相比起自己來,林侗這看上去整天很樂觀開心的傢伙其實也沒好到哪兒去。
如他的草稿紙和文具之類的,梁聲就發現他很少會換新的。
鉛筆都是兩頭一塊用,用的只剩下一個鉛筆頭,草稿紙也是一張恨不得寫滿了才會捨得丟。
平時老師讓大家去書店買個練習題回家做,他似乎也經常地買不起,都是鬼鬼祟祟溜去學校門口的書店拿筆抄寫下來,再自己拿題回家做。
且不論跑人家書店抄題這個行為本身是不是不太正當,但在這樣的情況下,林侗還是和這個班上的許多人一樣考到一樣的學校,擁有了相似的起步點。
這排除掉一個人生下來就有的天賦,肯定也是有很多尋常人看不見的努力和刻苦在的。
這讓梁聲不由得對他了解的深入了些後,甚至是莫名地對他改觀了不少。
而他這種態度上的變化放在林侗那邊的唯一感覺就是,先前開學的時候,還和他故意裝自閉的某個臭小子,好像開始和他有意無意地和他拉關係了。
不僅去食堂吃飯時會端著餐盤忽然一聲不吭地坐他對面,體育課跑完步會奇怪地買汽水放他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