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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的,漸漸的,他卻真的開始聽的入神了。
他好像不再和以前把考試和做題當做一種完全的負擔,相反,他能從彭安良老師這一句話一句話中感受到解題的思考性,過程性和趣味性。
“你相信嗎,孩子?咱們市作為一個準三線城市,竟然在時隔高考恢復的三十多年後,依舊還沒有一數學專業性質大學。”
“這說明什麼你知道嗎?說明我們市的升學率不足以留住這些逐年增多的好苗子,說明高等數學依舊在中國缺乏更好的新一代人才,說明我們這個地方的教育土壤依舊是匱乏的。”
“教育局說是派發資金支持建設學校,但截止今年裡頭就只有一個郵電技術大學,和一所計算機成人學校,多年來毫無建樹,就和我這個骨子裡也已經不中用的糟老頭子一樣,說是一生都在教書育人,其實一輩子都沒有教出幾個像樣的,為我爭點氣的學生。”
“……”
“當年,我像你那麼大的時候,咱們中國還沒解放呢,我家在浙江,一個世世代代種地的村子裡,整個村里識字的孩子還沒有幾個,我頭一次知道數學,是從我的私塾先生口中得知的,他姓王,他祖上是前朝的秀才,會打算盤,就自己編教材,教我們這些中國底層農民的孩子。
“……”
“那時候中國人普遍不懂數學,只知道基礎算數,沒有人試圖了解過高等數學,更談不上科學進步,工業和科學不發達的情況下,連在同胞對抗外敵的戰爭中我們的國家都是吃虧的,而我第一次知道圓周率和幾何這兩個詞就是在他給我上的那堂課上的。”
“……”
“他給我們講數學國王高斯,歐根的故事,說如果有一天中國的戰爭結束,未來我們也會有優秀的學子和數學家生長的土壤,我們的先生如此優秀,他給我講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學習是一輩子的事,永遠別因為眼前的一點點困難就放棄學習的腳步,你和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吃白米飯長大的孩子一樣聰明優秀,明白了嗎?”
這一天,以另一種全然不一樣的陌生心態,做完那十套卷子的小梁聲直到很晚,才從彭老師家背著自己的小書包離開。
這一次,給他上了快兩個小時課的彭老師主動留他在家裡吃了頓晚飯。
早前梁聲就知道彭老師退休多年卻並沒有妻子子女,日常都是一個人開伙做飯,三餐起居貧寒無比,一個菜一碗湯湊活一天足矣。
可今天,明明獨居已久,像是並不喜歡小孩子的老教師卻特意給自己和他的奶娃娃學生做了三個菜,有炸茄盒,溜丸子,炒菜心,還有一個素燒冬瓜湯,另給自己倒了半杯白酒,香噴噴的擺滿了老單元房陽台的小方桌上。
“你哥哥是不是去外地了還沒回家?”
嘴上這話問著,彭安良老師也給梁聲夾了一筷子菜。
“嗯,好像還要幾天才能回來。”
在彭老師面前,和小貓似的埋頭乖乖吃飯的梁聲也不敢瞎說,老老實實地就對他點點頭。
“哦?最近買賣做的不錯?”
“不,不知道,他和我說這些,我也聽不太懂。”
“嗯,那以後放學就直接來我家吃晚飯,我這兒隨便添雙筷子的事,這樣也不用你來回跑著回家吃飯,弄得不好消化,還影響你做卷子的效率。”
“……”
聽到彭老師這麼語氣故意擺的很嚴厲地虎著臉說,端著大飯碗在吃的小梁聲一瞬間有點愣住了。
此前他一直覺得彭老師並不滿意的自己比一般人還要差上一些的資質,是看在他哥交的那些昂貴的補習費上才勉為其難教他功課的。
可這一次,他卻覺得眼前這位今天特意耐心給他講了好多好多道理的老教師給他的感覺有些不一樣。
彭老師其實……也是個人很好,很認真負責又可愛的好老師吧。
飯後,彭老師照例是給他在收拾乾淨的小餐桌前補習功課。
梁聲有不會的,彭老師依舊就先給他講一遍方法,再出幾道相似題型讓他繼續做,
雖然對方還是和往常那樣那麼嚴肅,刻板,不苟言笑,像個舊社會的老夫子一樣可怕,但頭一次的,師生倆之間的一直比較悶的補習氛圍卻仿佛好了許多。
這一晚回家,梁聲沒再做那些關於奇怪的,關於考試的夢。
但人生頭一次,做完作業,練完兩套練習題的安安心心,躺在小床上的他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想哥哥了。
“哥……你怎麼還沒回家啊……我,我夢到我這次考了一百分了……你……你看見了嗎……”
孩子迷迷糊糊的夢話聲里藏著對遠方至親的思念。
而兩個星期,也就是12月3日。
那場令全市初高中生喜憂參半,也緩緩拉開寒假鐘聲的學期期末考試第一場到底還是來了——
第35章 十五
2002年12月4日。
伴著小梁聲耳邊不知不覺就划過的時間,一年一度的全市初高中生期末考試到底還是如火如荼地準時拉開了。
這兩天,學校那邊因為臨近期末,也沒有多餘課後作業布置下來,所以梁聲每晚都睡得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