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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
聽到這話,梁生就是一愣。
作為一個今天之前還對一切投資經營學一竅不通的門外漢,這個十分高階的問題,顯然不是他的文化程度能夠回答得了的。
“在西方的市場投資學中,一切數字變量都代表了商品和貨幣的原始價值。”
“價,價值?”
“嗯,商品的價值,貨幣的價值,如你所見,那些大板塊上數字都是浮動的,甚至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做著改變,這就和市場大格局內每天變化的物品價值一樣,但數字是可變化和可操控的,那種規律完全可以因人為改變,而有能力去掌握這樣操控能力的人,就是具有真正操盤能力的人。
“……”
“梁生,就你之前在初期經營‘茂金’時所表現出來的天賦,我有理由相信,你的思維模式並不保守,或者說你的性格天生就適合從事具有一切風險性質的職業,在你眼裡,你知道如何用正確又省力的方式實現事物的最大化價值,那你覺得相比起你的價值,曹老闆一家人和你弟弟這些人本身又存在多少價值呢?
“……”
這話說的可有點冷酷殘忍不近人情了。
但從瞿朝這種一切遵從絕對務實主義,並將所有事物都能轉換為最大價值的人來說,他此刻會對梁生問出這樣的問題也能夠預見。
“萬事都講究個分辨和取捨,你是個聰明人,咱們做生意的半生拼搏無非就是想在這世道闖出自己的一片疆土來,你還年輕,往後就會明白在絕對的金錢利益面前,有些東西,其實很是不值一提。”
“……”
“曹老闆夫妻對你有恩,但也不需要像你現在這樣拉扯著他們一大家子的施捨,你們廠子裡的業務目前是還沒完全鋪開,工商局那邊的開廠文書也還沒批下來,所以有些小企業的共有股份制弊端就也還沒跟著顯露出來。”
“……”
“但早晚你會明白的,一個企業,或是任何一種經營模式在逐漸擴大規模之後,最直接不過利益衝突之下,家人,朋友這些關係在金錢面前都是極為脆弱不可靠的,比起和外人不停耍心眼,要和自己曾經最信得過的人翻臉才是最傷人的,他們是你的恩人,卻也是未來極可能會絆住你手腳,讓你施展不開的人。”
“……”
這話說著,算是今晚屈尊一場,幫他分析這一切利害得失的瞿朝也將手裡的那隻芙蓉王,擱在菸灰缸順勢落下了一點點菸灰。
那手指輕輕按下菸灰的樣子像碾過一隻弱小可憐到不具備反抗能力的螞蟻般隨意。
果不其然,那粉身碎骨的菸灰才一徹底飄進去,就被旁邊牆上空調機帶起的風給吹散了,連灰都沒剩下。
其實以兩人的能力,地位和財力,不說今後究竟會怎麼樣。
就是現在,瞿朝能對他說出這麼一番‘難聽’又‘刺耳’的大實話也是難得了。
而聽完這話梁生不得不承認,有些說話有水平的人在與他人對話和談判的過程中,似乎就是有其天生獨到的語言技巧。
不僅聽上去極具說服力簡直能把死的都說成活的。
還能從各方面,輕輕鬆鬆就把他這試圖開口微弱反駁的氣勢給壓得蕩然無存。
尤其是他還活過兩輩子,這些成年人稍微經歷過人情世故,都該明白的粗淺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
這也導致了一向反應極快善於狡辯,此刻卻乾巴巴低頭坐著的梁生面對著瞿朝一時竟陷入了某種緊張窒悶,或是煎熬沉默之中。
“至於,你那個還在讀書也沒什麼生存能力的弟弟,就更一目了然了,你其實完全可以另外給他找一個合適的本地寄養家庭生活,讓一個健全的家庭去照顧他,教育他,而不是自己去分心擔負起他的人生,因為,你的文化程度也使你並不具備教育一個孩子的能力。”
“……”
“這些利害得失你明顯都清楚,但卻依舊選擇了這樣的生活,倒讓我有點好奇你的意圖了,可我也想讓你明白,我現在親口問你這話也不是讓你自由地選,打從一開始,我看中‘茂金’的目的就和當時與我們競爭的對手一樣,我看中的是品牌和有能力的你,而不是整個‘茂金’,我知道,你現在需要這個機會,而我願意給……那麼,你現在給我的答案呢?”
這自靈魂深處而來,卻也和大石頭一樣死死壓在人頭頂上的問題就這麼毫無心理準備地落下來了。
一時間,額頭上都是密密麻麻汗的梁生也不知道自己這究竟是怎麼了。
汗津津黏糊在一塊的五根手指好像有點抖,兩隻耳朵有點堵的難受,嗓子裡沙啞的聲音也莫名有點發不出來。
但他仿佛知道,自己這根沒骨氣的脊梁骨,好像在瞿朝施加在他身上的這種無名的壓力下有點怯了,像是反駁也反駁不出什麼像樣的話。
有點怕,有點慌。
有點好不容易直起來的背,又要不自覺收到誘惑,往下彎做別人孫子般的屈辱和憋悶。
可他既不敢直視瞿朝那久經名利場,所以純粹理性到有點殘酷的眼睛,又心虛到說不出自己真的一點不在乎,哪一天真的卷著鋪蓋滾回去變為一窮二白的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