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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萍今天一早上就又臉上蒙著個大口罩,另帶著幾件換洗衣服和一個裝著生薑母雞湯的保溫桶出門去了。
臨走前她給小梁聲做好了早飯,並叮囑他下午記得把鍋里的醋再里外燒一燒,以及千萬別開窗戶別下樓玩就走了。
燒醋,別開窗戶,不准隨便下樓玩——這就是這兩天小梁聲從金萍嘴裡聽到的最頻繁也最密集的叮囑了。
小梁聲不知道她這兩天時不時地這都是悄悄去哪兒。
但他隱約還記得,曹叔叔自打前天接了個居委會的通知,又被上門檢查了圈身體後,大半夜就也被一輛120給接走暫時性隔離了。
——暫時性隔離。
這個詞也是小梁聲從居委會那幫帶著袖章的工作人員嘴裡聽說的,期間,他作為小孩子也被特別詢問了一下春節期間的外出動向。
“小朋友過年去過外地沒有?”
“……”
“去過北京?哎喲,那大致是什麼時候?期間去過什麼流動性場所嗎?比如醫院,網吧?火車的時候靠近過什麼流鼻涕打噴嚏的人沒有?”
“……”
“哦,正月之前回家的?那還好,那就先拿兩板退燒藥和咳嗽藥水,最近注意保暖,提高下免疫力,一有不舒服記得要早點聯繫我們,我們好安排暫時隔離,沒多大事,就是流感,這兩天得流感的人特別多。”
上門來的那些工作人員說到關於隔離的原因時,口氣似乎沒有太多緊張感。
無論是傳單派發,還是義務科普都做的相對流程化。
似乎除了說要把有‘流感嫌疑’的人集中先安置在一塊觀察兩天,也沒有散播太多不安和恐懼。
可與此同時,小梁聲也是後來才知道,被陸續帶走暫時隔離不止有他們這一家。
還有半個區這個春節去過外省外市走動親戚,做買賣的人,包括梁聲的小哥們兒林侗。
居委會說這是區醫院下的通知,區醫院則說這是區政府給安排的大型體檢,而所有上門負責檢查的醫務人員也都口徑一致。
——這事不大,就是流感,人先隔離兩天,過幾天就回來了。
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給的說法是政府給安排地方先住一段時間,天天有醫生護士檢查身體,但是就是不能四處走動。
關於自己的好哥們兒林侗為什麼也會出現被暫時隔離的人群其中。
究其原因,就是現在外面已經持續多日的市民廣播裡提到的那場至今沒有被定名的‘流行性感冒’。
以及,他剛好在春節的那段時間去過他媽媽和繼父家,也就是鄰市Z市。
“誒,聲聲,我悄悄告訴你,我過年那段時間不是去我媽和後爸家住了幾天,然後又提前回來了麼,他們那邊不知道為什麼過年街上都沒人,一點都不熱鬧,特別奇怪。”
“怎麼沒人?他們不出門玩嗎?”
“對啊,我也納悶呢,過年大家怎麼都不出來玩呢,後來我就問我媽了,我媽不是護士嗎?那段時間她也天天呆在醫院整天不回家,也不和我一塊吃飯,有一次加班到很晚,剛進院子她就突然咳嗽地摔在地上了,鼻子裡還有消毒棉球塞著淌出來的血。”
“……”
“我和我媽從小也不太親,她拋下我爸和我改嫁那麼多年,我就見過她幾次,但我看她那個樣子我也嚇死了,可我媽非和我說她只是上班累著了,不小心感冒了,後來每過兩天,他們就趕緊先把我送回我奶奶這兒了。”
“……”
這個之前從林侗口中偶然聽說的關於鄰市的奇怪見聞,這會兒小梁聲其實心裡還是存著疑問的。
後來林侗被隔離的時候他倆沒再有機會見著面。
但通過金萍之口,小梁聲還是得知,林侗目前沒什麼事,他奶奶去給他送過好幾次飯了,這小子活蹦亂跳的,
可在一個普通青少年的認知里,咳嗽到倒地不起,還有連日來市內悄悄擴散的‘流感’風波其實給人的感覺都不太好。
即便所有人目前都沒當回事,但這種恐懼又反常的氣氛還是像結了冰的湖面下漸漸擴大的某種細小裂縫一般讓小梁聲內心隱約不安了起來。
可現在一是金萍不准他隨便出門亂走動,搞得他既不能上學又不能去彭老師家補課,二也是他哥暫時又沒回家。
因此小梁聲思索之下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一邊利用起時間也沒敢耽誤自己的學習進度,另一邊就悄悄留意起外邊這些廣播來了。
他有每天從公共廣播中記錄防疫站變化的隔離患者增加人數。
大概是出於對數字的敏感程度,在家除了做數學題也沒別的事可做的小梁聲還列了個表格,算了下周邊幾個區的患者數量的增長趨勢。
因為以前上衛生課,他有聽老師說,傳染病等級其實是可以通過區域密度劃分的,一旦一種疾病達到了危險值,那就意味著一場災難即將爆發。
此刻尚還年幼的小梁聲並沒有想到,他這樣完全出於巧合的數學計算,將在接下來的一場巨大疾病風暴的邊緣,拯救包括他至親在內的數條無辜者的性命。
而此刻,年幼的孩子只是又一次拿起自己手中的筆,又在鐵窗隔著的廣播中一字一句地寫下了一段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