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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小梁聲雖然沒有明說什麼。
但其實在他心裡,一直也很期盼著眼前的所有事都早點恢復正常,學校,外面,包括他心裡一直在惦記著的那個人能早點回家。
不過,唯一讓他有點放心不下的是。
自打三天前起,他就再沒打通過他哥的電話。
放在以前,雖然他哥有時候在忙接不到,也會在事後笑嘻嘻地補一個電話給他,再好好哄一哄他。
可這一次,竟是徹底地打不通了。
小梁聲不想在這個每個人都手忙腳亂的節骨眼麻煩其他人,現在這種疾病爆發的大環境,所有通往省外的高速公路都暫時停止了運行,要去省城找人更是萬分危險。
但他真的很擔心他哥,也很緊張他在外面過的好不好。
而說來也巧,就在當晚,他還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在夢裡,小梁聲夢到了一段十五年之後的事。
他夢到了一個人,夢裡有一個和他長的一模一樣的人活的失敗窩囊,渾渾噩噩地慘笑著躺在被幾個人毆打的血泊中。
他看著那個人那麼絕望,那麼痛苦。
那麼像困獸一樣在這糟糕的世上活著,最後還死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很難受地哭了。
【喲,這不是梁哥嗎?還出庭作證?何必呢?那小婊子不過是哥幾個玩爛的破鞋……您這是準備英雄救美了嗎?】
【呵,老子就愛多管閒事,你們這些狗雜種管得著嗎……】
【你這孫子再說一遍!】
就是這個夢,讓懵懵懂懂的小梁聲第二天早上醒過來都覺得不安穩。
於是乎左思右想之後,隔日還是個孩子的他便乾脆壯著膽子自己用家裡的座機按照記憶里的印象,給G省疾控中心那邊小心翼翼地打了個電話。
——之所以小梁聲會知道G省疾控中心的電話。
其實還要歸功於他這段時間一直有留意外頭那段全國性的廣播。
從‘非典’爆發的最初開始,每天早上他就都有留意疾控中心的人數增長,他聽到廣播裡說市民可通過熱線電話將周邊情況及時反饋。
【按9轉2再轉人工台,G省,市中心,二級傳染科。】
他通過自己有限的,作為孩子的知識和見聞記住了在這場災難面前的所有大人們都未知能記住細節,並通過自己的辦法竭盡所能地尋找著已經失蹤半個月的梁生的下落。
而當對方那位工作人員熱線親自接起這個電話時,這年還只有十四歲的小梁聲即便已經是個大孩子了,卻還是悄悄地因為內心的焦慮緊張帶上了哭腔。
“喂,您好?這裡是G省疾控中心,請問您有什麼事?”
“阿姨,您,您好,我想……我想查詢一下,G省市中心有幾家設有二級傳染病房的醫院呢……”
“啊,小朋友?請問你查詢這個是有什麼原因呢?”
“……因為,我想找我哥哥……我想知道我哥哥現在人在哪裡……”
“額,我這邊是可以幫你查詢,但你哥哥的名字和身份證號你記得嗎?”
“我,我記得……”
“……”
“他,他的身份證號是320XXXXXXXXXXXX……他叫梁生,新生的生……”
2003年3月2日。
就是這一通救命的電話,喚醒了原本已經在隔離病房肺部水腫一夜,也睜著眼睛等到天亮的梁生。
彼時,他已經快十個小時沒有睡著了。
這兩天,被關在病房裡哪兒也去不了的他開始瘋狂地想念家,想念還在家鄉的親人,朋友們。
但是這個節骨眼,他知道自己就算是打電話回去,也沒有任何實質性的用處。
上輩子他在Y市出生,後來闖蕩江湖都是在G省,沒想到這輩子兜兜轉轉竟也回到了這塊地方,等候著命運的拷問。
他不知道該如何和小梁聲親口說出並解釋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更害怕作為至親死亡這件事,對於一個此時沒長大的孩子來說會不會過於殘忍。
所以梁生乾脆像個全天下最不負責的人那樣逃避了起來,並暫時切斷了和Y市那邊所有有可能的聯繫。
“哥……哥……嗚嗚……”
這幾天的夢裡,他老夢到自己聲聲。
可醒過來,眼前卻又什麼看不到。
此刻,頭頂的燈,慘白的牆,旁邊的點滴和呼吸機一點點摧毀著梁生曾經堅定的求生意志。
他開始自我懷疑起自己到底有沒有可能走出這間疾病隔離病房。
他也開始認真地想自己這次是不是真的會死。
身體裡的病毒肆無忌憚地侵蝕著他的身體,大腦,思想,讓他從一個硬骨頭變得開始軟弱,膽怯。
梁生開始瘋狂地害怕著死,卻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會死。
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毫無預兆的,他冷不丁看到走廊上有個帶著大口罩的護士有點匆忙地跑進來。
起初梁生以為她是來給自己換藥的,但這位這段日子一直堅守在傳染病科的護士在進來後,卻只是情緒怪,紅著眼圈擦擦眼睛後才開始地對梁生說,
“23號床,你來感染室接一下電話,有你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