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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兒陳慧芳知道這事,竟也沒當面上門扯頭髮撒潑找事,只讓娘家人趕緊張羅著幫自己找木匠打了三口樟木帶鎖的大箱子,又專門托那會兒的介紹人給梁家那邊的親戚帶了這麼一句話。
她說,我家雖然窮,又是鄉下戶口,但我手有腳,我和老三一定能過得好,這三口大箱子就是我全部嫁妝,別看它現在裡頭空著,可早晚我和老三會用黃金和鈔票把它填滿,娶了我便是他梁沛三世修來的福氣,不信你們都擦亮眼睛等著看吧。
因著這句話,這位遠近聞名的潑辣姑娘陳慧芳日後真就賭著這一口氣,帶著這三口大木箱子大搖大擺地嫁給了老實人梁沛。
婚後兩人一個繼續在廠里上班,一個辭工在家做小賣部和農副產品批發。
沒兩年,還真就趕上八十年代沿江城市貿易開始成熟,讓兩口子的小日子都跟著上了一個檔次。
那會兒梁沛因表現良好,接了老師傅的班升了車間幹部,再加上屬於技術工種,端的就是那隻穩穩的鐵飯碗。
陳慧芳腦子靈,算帳快,性格豪爽,攢了不少人脈,在外頭做什么小生意基本都是不帶虧的。
搞得當時不少眼紅的不行的街坊四鄰都私下議論,三棍子打不出悶屁的梁老三真還娶了個萬分厲害的‘陳熙鳳’回家,眼下日子是風光的不行,可也不知道以後這日子究竟是福是禍喲。
左鄰右舍口中這話當時聽是著有點酸,但結合之後陸陸續續發生的某些事其實也不無道理。
至少這男主內女主外,分工也並不明確的家庭,在民風淳樸保守的上個世紀其實並不多見。
後來性格脾氣方面不太合適,家庭理念也天差地別的梁沛和陳慧芳確實也沒能恩愛融洽地將這段短暫的婚姻走到白頭。
頭腦簡單,一喝酒就容易相信人鬼話的梁沛為了所謂的‘哥們義氣’鋃鐺入獄,最後在牢里死的不明不白。
為自己拼了一輩子的陳慧芳見此情形乾脆心一橫,將唯一的兒子一丟就這麼只顧自己地跑了。
而這個大多數時候,在外人眼裡確實對所有人也挺心狠的女人最後留給年幼的梁生的,就是這麼一句絕情到和他乾脆撇清一切的話。
“媽生了你,就不欠你的了,養大你這條命是你自己的事,其餘的人都再也管不著了,你小的時候我不養你,我老了也不要你養,不管以後你是吃香的還是喝辣的,咱們的母子緣分今天就到這兒,小白眼狼,往後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啊,媽,這可就走了。”
這種話,一般當爹當媽的,還真不一定能對自己的孩子說的出口。
可他親媽陳慧芳愣是能做到頭也不回地真就這麼走了,後半生竟也再也沒回家鄉看過他一次。
所以後來梁生閒著無聊也琢磨過,自己剛學壞那會兒一次性展露出來的那副狼心狗肺,又躁動不安分的性格是不是從某種程度上還就是遺傳了他那個親媽的。
不過甭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到底是不是來自於他媽陳慧芳的遺傳。
走南闖北跑社會那麼多年的梁生倒是一直都有著自己獨一套的,甚至敏銳於常人的觀察力。
至少,就拿剛剛他和小梁聲身後的那兩個六廠工人隨口發生的那段對話的這事來說,他的鼻尖邊上還是第一時間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了。
“誒,聽說沒有,早上新聞里剛講的事,咱們隔壁的四個縣包括昌平漁村都要被整體取消,馬上要合併整改成一個大的昌州區……”
“聽說是聽說……可這事又和我們這幫小老百姓有什麼關係?”
取消四縣和合併昌州區?
原來這兩件事,竟也是02年這時候發生的?
不過昌平漁村這地方怎麼聽著那麼耳熟……自己是不是在哪兒聽說過?好像就是在……那時候?
腦子裡模模糊糊地起了這麼個念頭,不動聲色豎起耳朵的梁生一方面對這事真的有那麼一點印象,另一方面也撇了眼他家埋頭苦吃的小貪吃鬼,才往後挪了挪菜市場早點鋪的凳子。
他能看出這兩個工人其中有一個似乎並非本地,打扮也大體就是在這附近一帶廠里幫忙跑業務,會放在嘴上隨口聊的肯定都是最近這兩天的見聞。
而身後那位端著碗燙手的白粥醬菜在埋頭喝的工人大哥似乎也沒察覺,只抹抹油膩膩的嘴,就提高點聲音繼續先前的話題並開始大方地科普道,
“怎麼沒關係,昌平靠江,聽說為了今後能順利往咱們這兒吸收移民,現在沿江地帶村子旁的野灘上都在陸陸續續炸壩呢,大部分漁民們拿了政府的錢早舉家搬走了,現在四面封起來的村子沒幾個人了,野灘上還炸滿了水抽乾之後跳上來的‘海肺’,我聽我昌平那邊的老表說,現在正是六月份,那炸上岸的‘海肺’死了之後味道又大,丟在岸上真是難聞死了……”
“‘海肺’,那‘海肺’又是個……什麼東西?”
“就是一種魚,離這兒更南方點的人特別愛吃這口,價格也賣的很貴,樣子看著倒是肥美,倒算正經江鮮,血里卻是有劇毒的,早幾年吃死過咱們這兒的漁民,所以咱們本地除了昌平漁村的人都不敢吃這個東西,拿上來也沒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