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頁
剛好等到28號早上,林侗和暫時並無任何發熱跡象的曹茂才也都拿到第一次身體檢查的報告。
林侗和曹茂才雖然一個在春節期間去過隔壁市,另一個曾在途中遭遇過中山醫院的疾病救護車。
但在經過一周的暫時性隔離後,無論是體溫,還是身體各方面指數都趨向於平穩狀態。
這無疑是一件大好事,眼瞧著緊張了數日的林奶奶一家和金萍小梁聲這邊都為了這事而長舒了一口氣。
可偏偏就在這時候,另一邊,卻又有壞消息突然傳來。
原來林侗那個早已和他父親離婚改嫁的母親,因為本身從事的是護士相關工作,所以第一時間反倒出現了疾病症狀,並已經被隔離了起來。
據說,她是因為春節期間,接觸了一位攜帶了‘非典’的農村孕婦,並在親自替她輸液後的八小時出現了咳嗽等問題。
在此之後的數日,她作為一名急症室護士,一位平凡崗位上的白衣天使。
在接受醫院方安排連續性加班,甚至沒辦法回家和親人過年,這才拖延了最佳的檢查確診時間。
事後,她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身體方面的異常,因此第一時間將自己的兒子送回了Y市來,也是這之後開始,‘非典’爆發,陸陸續續的更多病例才開始被確診。
而至1日,身處於鄰市生死不明的林侗媽媽聽說已經被隔離了。
她現在的丈夫也不知從哪兒聽說他們這會兒可能有藥,還特意提著水果,營養品和一包錢轉大車跪在林家的門口哭著求。
可板藍根這種東西,說到底只是一個預防作用。
就連大夫也說這壓根救不了人的命,偏偏這男人硬是和瘋了似的不肯走,只說哪怕讓老婆能有一絲活下去的機會都給他們一家當牛做馬一輩子。
林侗一家為此是鬧騰了好多天,搞得他那個癱瘓的爸和他奶奶在家一時間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誠然,多年前,林侗的母親拋下丈夫和兒子去了隔壁市改嫁。
但在這種關頭,即便刻薄瘋癲如林奶奶,在得知那個她嘴裡詛咒了半輩子的‘破鞋’要死了也是頭一次講不出詛咒的話。
因為誰都知道,死亡這種事,活著這種事,真的一輩子只有一次。
誰生下來都都有親人兒女,在真正的死亡面前,即便是瘋子,其實也狠不下那份心腸。
“……聲聲,你可能覺得我這麼想很壞,我自己都覺得我壞,但我媽當初把我扔了,我是真的恨她,恨透了她這個壞女人……”
“……”
“我想過她老了沒人照顧,我那個後爹以後也不要她,她變成沒人要的老太太回來哭著求著我這個兒子贍養她的那天,還想過我到時候要不給她錢,讓她流落街頭像我們一家這麼倒霉可憐的一天……”
“……”
“我真的……恨過她,也怪過她,到現在都恨,都怪,覺得她不是好媽媽,但我也真的……不希望她死……不是因為我對她還有什麼不捨得,就是因為她救了人,讓她以一個好人的身份死掉我不忍心,就像我奶奶說的那樣,好人怎麼應該死呢,禍害才應該死呢,即便,她是個壞媽媽,是個壞女人,只要她是個好人,她就不該死……”
這尚且還是小梁聲第一次從林侗的口中得知他對自己母親的看法。
可這明明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對拋棄自己的生母全無保留的恨,但是此刻聽來卻不知為何有一種心酸和無奈感。
而隔日,就在小梁聲都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林奶奶一家竟托人將先前原本得來不易的十袋板藍根,另還有三百塊錢給了那女人現在的丈夫,又讓他就這樣走了。
林奶奶和林爸爸到最後也沒有要那個男人的買藥錢。
而這三百塊,按照平日裡林奶奶一家的生活情況,該是老太太和癱瘓的林爸爸在罐頭廠幫忙兩個月省吃儉用才攢下來的。
但這一次,瘋了一輩子的林奶奶拿的很乾脆,也很沉默。
還頭一次像一個正常老太太對著空蕩蕩的院子,門口的老爐子說了這麼一番話。
“哪個好人家的女兒都不該一輩子守著一個癱瘓……走吧……都走吧,我的兒子,我的孫子,我們老林家再也不欠誰的了……”
這一番話像是輕飄飄的,把過往的林家關於這一場愛與恨的糾葛全部一筆勾銷了。
罵了半輩子兒媳婦的林奶奶從那天之後再沒有罵過一句,反而是跟著老巷子的周邊其他人靜靜地等候著這場疾病的真正過去了。
此後的數日,‘非典’在電視上集中出現報導的新聞越來越密集。
全國上下,無人不知‘SARS’,就連這個時期的牙牙學語的孩子心中怕是都留下了關於這場疾病潮和這個時代最慘痛的記憶。
小梁聲的學校和外邊單位不少依舊在停課中。
班主任萬老師好幾次有打電話過來,還特意關心了一下他寒假在家的自習情況。
得知他這段日子裡一點沒落下功課,萬老師語氣明顯挺欣慰的。
還在電話里叮囑對他說,讓他不要緊張,等‘非典’過去,就會開學,讓大家一塊回到教室里去好好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