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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是連天的雨幕,屋內是裴晁輕緩的嗓音,不疾不徐,卻莫名讓人覺得蒼涼。
陸莫寧也就是在這時,終於知道,裴晁當年是怎麼逃掉的。
十五年前,在裴氏女案發之前,裴晁就依然認識了昌文柏,只是那時昌文柏只有七八歲,與洪廣平一樣的年紀。
裴晁的父親裴雄是遠近聞名的獵戶,連洪老衙頭都忍不住攢了銀錢給小洪廣平買件皮子做衣裳,更何況,是當時的縣令昌榮歡。
昌榮歡也去過裴家一兩次,昌文柏那時就見過那個瘦瘦小小的小裴晁,只是因為昌榮歡不許他與這些人家來往,他也謹遵父訓。
“……那時我身子骨不好,父親不許我去學堂,我就趁機偷偷前去,趴在那裡偷聽,一來二去,就被昌文柏那時看到了,後來……就熟悉了……只是……並未告知大人,若是告知了,怕是也不會讓那般的官家小公子與我這種……”裴晁苦笑了一聲。
後來雖然認識了,但是也不過是下堂之後抽空陪他一二,後來裴氏女被污,裴家的人並未告訴過小裴晁,也是,小裴晁那時只是五六歲的年紀,就算是告訴他,他怕是也不懂。
直到事發,裴氏女被抓,裴家陷入了陰雲密布之中,後來裴氏女被判刑,不忍受辱自盡,裴家亂了套,無人管小裴晁,他這才隱約覺得家裡發生了什麼。
那天裴家出事的時候,小裴晁的舅父聽聞了裴家的事從外地趕了過來,他帶著一子一女,一子與小裴晁年歲相當,一女年幼,當時小裴晁剛好生了病,小裴晁的舅父就帶著女兒去給他抓藥,小裴晁那時剛好聽到裴父與裴母商議這事怕是不對勁,要告狀……
不能讓吾兒白白死了,還有石家的人,是他們連累了對方,若是昌大人能相信他們就好了。
就因為這句話,小裴晁記住了昌大人,想到昌文柏,就想著去找昌文柏,他趁著天黑偷偷跑了出去……
也不知怎麼當真讓他摸到了昌府,只是他不知道昌文柏在哪兒,就跑去了他們常常約見的後門,他躲在那裡想等昌文柏出來,結果,就讓他看到昌榮歡神神秘秘的送一人出來,那人帶著幾個手下,身上有同色的腰帶,因為好看,小裴晁當時還多看了幾眼……
他等了一夜都未等到昌文柏出來,等翌日他醒來回去,裴家已經出了事。
陸莫寧嗓子有些啞:“死的……是你舅父的孩子?”
裴晁眼圈泛紅,大概是已經隔了太久,回憶了無數次,神情麻木了:“嗯,我那時年紀小,加上病得重,搖搖晃晃地走出昌府的後門,就聽到外面都在說什麼‘石家的婦人當真心狠,竟然滅門火燒,可憐那裴雄一家,竟是’……我那會兒不懂,可爹爹的名字還是記得的,就拼命往家裡跑,到了半路……被舅父給攔了下來。後來的事,陸大人應該也猜到了,我們隱姓埋名遠離江棲鎮,只為報仇。”
陸莫寧卻抓住了裴晁話里的重點,問道:“當年那件案子,與昌榮歡有關?”
裴晁垂著眼,似乎想到過往那件事,即使過去了十多年,還是忍不住渾身發抖:“……昌榮歡那個狗賊,從始至終他對這件事都是一清二楚的!”
裴晁咬著牙,“舅父當初回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因為缺了一劑藥,他去了省城去拿藥,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片廢墟了,因為周圍的街坊鄰居不認識他,他沉寂在廢墟中尋了尋,只來得及抓到一片沒燒掉的鑲金的腰帶一角。
那腰帶,我見過……
就是當夜躲在昌府後門那裡瞧見的昌榮歡送走的那個人手下腰間帶著的,可當時天太黑了,我根本沒看清對方的面容……”
裴晁攥緊了手,咬著牙,磨得牙齒咯吱咯吱作響。
否則他何必等這麼多年,他當時就找到兇手手刃對方了。
陸莫寧瞳仁黑沉沉的,深吸幾口氣才讓自己勉強冷靜下來:“我會幫你的,只是……你暫時不要出現了,那個人,我會替你找出來的。”
裴晁抬頭,雙眼猩紅,咬著牙,攥著膝蓋上的錦袍:“……大恩不言謝,陸大人,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但是,我罪有應得,可……阿秋是無辜的,求大人放過她!”
陸莫寧深吸一口氣:“阿秋就是你舅父那個小女兒吧?你舅父,是那位荊大夫嗎?”
裴晁眼底閃過詫異:“大人你……怎麼知道?”
陸莫寧輕嘆:“這般的深仇大恨,若非是值得信任的,你斷不會再懲治了兇手之前告知他人。”
除非,這兩位,正是當年也牽連在內的受害者。
喪子之痛,喪兄之痛,對荊大夫與阿秋來說,也是永難忘記的深仇大恨。
裴晁眼底有淚光閃過:“是我們連累舅父一家。舅父是個大夫,表兄當年替我而亡之後,舅母……沒能忍住喪子之痛,翌年就去了……若非是因為我……”
陸莫寧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即使你當時在那裡,也不過是多添了一條冤魂。”
裴晁哪裡不知,可他就是受不了良心的譴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