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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你聽得懂,你知道兒子在說什麼,當年……你如何不顧裴氏女含冤受屈,你不顧那石家老小,不顧裴家滿門……你為了頭上的烏紗帽,為了能夠高升,你背棄了你的良心,你的原則……父親,這是兒子最後一聲喊你。當你與薛訓庭同流合污的那一刻,我心中那個高大、英偉、滿身正氣的父親……已經死了。”
昌文柏慢慢鬆開手,站起身,慢慢抹去眼底的淚意,望著昌榮歡難以置信的雙眼,瞧著他眼角的皺紋,心底泛酸,事情為什麼就到了這一步?
“你……不可能的,你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這不可能……”
“昌、大、人。”昌文柏啞著嗓子,一字一句喚道,“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壞人沒有受到懲罰,不是時間久了,他就沒有罪了,只是……正義來的遲了些。這是昌大人這些年教我的,已經刻入了我的骨血,所以……如今,我選擇了大義。
昌大人,如果你良心未泯,那麼,就親手寫下翻案書,遞交上去,不管以後發生什麼,還有我、有整個昌府與你共進退,若是你繼續選擇與薛訓庭同流合污,那麼,就算是撞得頭破血流,我也不會退縮。
昌大人……這些年,你午夜夢回,你會怕嗎?怕裴家的的人,怕石家的那些冤魂嗎?”
昌文柏的最後幾個字,像是觸痛了昌榮歡心底這些年掩藏的黑暗與恐懼:“你懂什麼?!你又懂什麼?當年若是我不那麼做,你以為他會放過我?放過我們一家老小嗎?你以為我願意嗎?
十五年了……我夜夜都會夢到裴氏女吊在我的面前,拖著長長的舌頭……雙眼流著血問我為什麼不救她……
可我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當年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那薛訓庭卻是寧州府薛家的嫡系子孫,還是最受寵的,薛家,那根本不是他得罪的起的……
昌榮歡低吼出聲,像是軟了身體,蹲坐在地上,垂著頭,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你讓為父怎麼辦?薛訓庭當年將的一萬兩銀票和寫好的升遷文書與我們一家老小的性命擺在一起,讓我選,你當年才幾歲,我能怎麼辦?
昌家一家老小的性命,你以為我不想當一個好官……
你以為我不想無愧於心,若是不是存著一份為民請命的心,當年我何以頂著兩榜進士的名頭不留在京城,反而跑到那窮鄉僻壤一樣的江棲鎮。可等到了那裡,一切都跟我想的不一樣……是,我退縮了,這些年我日日夜夜受著煎熬,所以我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教你大義,教你仁心……
是因為我怕,怕有一日,你會與我一樣,面對那麼艱難的抉擇,上愧對天子,下愧對百姓……文柏啊……父親也是被逼無奈的啊。”
昌榮歡老淚橫流,這些年,他竟可能將寧州府治理的井井有條,可不管他再什麼努力,烙在他背後的那些人命,早就洗不乾淨了。
所以,他只能一邊與那些人攀交,一邊儘可能做些實事,可這麼多年了……終於,還是事發了。
昌文柏薄唇緊抿,垂在身側的雙手顫抖:“如今機會來了……只要你願意,那麼還能贖罪,寫下翻案文書,指正薛訓庭,不管最後結果如何,我都會與父親你共進退的。”
昌文柏蹲下身,認真按住了昌榮歡的肩膀。
昌榮歡愣住了,下一瞬,卻連忙搖頭:“不、不行……我們根本的鬥不過薛訓庭的,根本鬥不過他的……”
“就算是鬥不過,也要斗,不試試,怎麼知道不可能?如果世間所有的官都這麼畏畏縮縮,那麼只會被一直這樣壓下去,父親,你難道想讓兒子跟你一樣,有一天,成為連自己都討厭的那種滿口仁義道德,卻卑鄙無恥的小人嗎?”
昌文柏一聲聲響徹在耳邊,昌榮歡卻是搖頭,這麼多年了……他根本做不到當年剛來江棲鎮時的雄心壯志了,他的一顆心,早就被啃噬了,滿目蒼夷,早就回不去了……
昌文柏看著踉蹌著起身,就要往外走的昌榮歡,啞著聲音道:“父親,你真的……要永遠不肯面對現實嗎?你真的……要這樣嗎?別讓兒子看不起你,兒子給你三天的考慮,三日之後,我們父子情意到此結束,下次再見,就是對簿公堂了。父親……兒子拜別。”
說罷,昌文柏咣當一聲跪了下來,那一聲,讓背對著他的昌榮歡心頭一撞,死死攥住了門扉,就聽到身後的昌文柏給他磕了一個又一個的頭。
昌榮歡到底還是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撞到趕過來的昌夫人,只是看了眼,就繼續疾步匆匆離開了。
昌夫人朝著敞開的門扉看過去,看到跪在那裡的昌文柏,不知想到了什麼,心頭一動,身後的丫鬟不解的問了聲,昌夫人深深看了眼,卻是帶著人也匆匆離開了。
陸莫寧得到昌榮歡並未同意的消息時,並未露出驚訝的神情,他很清楚,昌榮歡當年既然答應了,那麼就代表他有所顧忌。
他在意的東西太多,更何況,這麼多年了,他也不是當年那個可以為了一腔抱負,就毅然而然請命前往江棲鎮的昌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