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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霍家軍、對西北,蕭左本來就有種棋差一招,放虎歸山的感覺,只是暫時無暇顧及,現在感覺正要睡覺的時候卻有人送來枕頭,哪有不樂意的道理?而且內政混亂之際,在外交上有建樹,正是轉移壓力的不二法門,當既下了聖旨,宣察合合進京。
察合合由漕幫護送,水路進京,迅速飛快,順利之極。路過沿岸繁華的小鎮,仰慕大趙的物寶風化之餘,還大肆宣揚沒有空手而來,是帶了投名狀的。這投名狀,是一封阿魯台當年寫好的密信,呈上之後,對大趙朝廷有莫大好處。
察合合就這麼一路走,一路顯擺,當他雙腳踏上東京都的土地時,全大趙人都已經知道秘信、錦盒、投名狀的事,並且萬分期待了。蕭左雖覺得有些不妥,可嘴長在察合合身上,他想管束時也來不及了。
☆、第六十章密信錦盒投名狀(下)
迎接使節的儀式,自然大方得體又隆重。察合合對蕭左相當尊重,上殿時親手捧了個錦盒奉上,說那就是投名狀。蕭左當眾接過,打開,笑著看了幾眼,又合上蓋子,熱情的宴請察合合的使節團,其餘沒有表示。可真正的老油條都看得出,蕭左的臉色連變了幾變,怒氣是強行壓制住的。那盒子裡的東西,定然了不得。
不出所料,蕭左回到御書房,就把那個錦盒砸在了地上,還是當著幾位朝中老臣和重臣的面兒,簡直怒不可遏。在他的示意下,有老臣上前,拿了盒中的密信看,看完之後也是目瞪口呆,完全的難以置信,更不知如何是好。
信,是阿魯台寫的。寫給誰呢?寫給大趙的一位侯爵重臣,姓溫,名凝之。為了的是什麼事呢?因為多年敗在霍紅蓮手上,阿魯台始終心有不甘,得知霍氏嫁與溫氏,於是許以大筆金銀珠寶,讓溫凝之害死其妻,以解韃靼人之恨。若事成,有機會的話,韃靼美女,還任溫凝之挑選,絕無二話。
那秘信上頭,確實是溫凝之和阿魯台的筆跡。因為之前有國書來往,大趙人又愛存著溫侯之珍貴墨寶,所以不怕鑑定。何況,信上還有韃靼國明晃晃的王印!
對此事,蕭左的心情陰晴不定。他明知道霍紅蓮是為何而死,因而清楚這次溫凝之確實是被陷害的。但是,這話讓他怎麼說?想捂著,偏之前察合合已經鬧得的天下盡知。對那封傳說中的密信內容,有心胡亂編個由頭,可別人沒看過信,察合合卻是看過的!他若撒謊,察合合嚷嚷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誰陷害溫凝之?或者說,揭出霍紅蓮之死,是針對他嗎?
察合合?說不通!雖然他握著王印。還拘禁了阿魯台一段時間,很有機會造假。可是動機呢?他現在巴結大趙還來不及,要靠大趙的力量才能穩穩坐上王座,這樣做於他無益,反而有害。若只是為了給大趙添賭,有意義嗎?顯然,沒有!
霍家軍?動機是有,能耐也不小,可他們不會知道當年的秘密。只弄倒一個溫凝之卻費這麼多心血,也是不值得的啊。那麼,到底是誰?
可無論是誰,溫凝之都倒了大霉了。蕭左在朝堂上公示了秘信,然後又表示出了適當的懷疑。他是想著,拖著此案不辦,若有幕後黑手,定然沉不住氣,繼而露出馬腳。於是只軟禁溫凝之在家,指派大理寺查案。
溫凝之自然大喊冤枉。說秘信、字跡,甚至王印都可以偽造,對霍紅蓮之心可昭日月。若在往年。衝著他年年為霍紅蓮辦大祭,民眾也會相信他,還一灑同情之淚。但那麼巧的是,他才出了和失蹤番僧的風流事,現在如此做態,倒有大半人覺得噁心。
就在這個時候,東京都連降暴雨。這本是正常氣候,年年的五月中,東京都都會連下幾日的大雨。但今年的雨格外大。接著某天,路過寧安侯府附近的人。以及守在府外的龍武軍的兵馬,忽然聽到轟隆的一聲巨響。過後不久。有府內的僕人驚叫著跑出來說:霍夫人生前所住的愛蓮居,那個在大火中都安然無恙,從來沒有人進的院子,卻莫名其妙的倒塌了。而且,在大雨滂沱中,主屋的地基之下,露出了個深坑,裡面全是能晃花人眼的金銀珠寶!
神武軍的兵丁以保護現場為名,蜂擁而至,等大理寺主事的史天宇到的時候,那些財寶已經被挖出大半。偏田夏還冒了出來,看了個滿眼,事情壓都壓不住。隨後,那些珠寶經鴻盧寺負責西域事物的專人鑑定,正是西域風格,多來自韃靼。
若說之前,溫凝之喊冤,說有人造假陷害,那現在這批珠寶就是鐵鐵的物證,令他縱有百口也難辯。霍紅蓮本就是女英雄,傳奇人物,之後的慘死令百姓們唏噓不已,如今證明是被一個表面上的忠臣,文人中的楷模陷害的,死得還那般冤枉,就算京城百姓感受不到西北百姓對霍紅蓮的那種熱愛,民怨也已經沸騰。還有,溫凝之前幾年的假惺惺,令普通民眾有一種被欺騙的傷害感。之前,他們陪他流了多少眼淚啊,又曾經多麼崇拜和同情溫侯啊。
國之大賊!盜世之騙!jian臣中的jian臣!天降大雨,是感嘆世間不公。愛蓮居倒塌,是霍大將軍英靈不死,警示世人來了!
這時候還有些女子跳出來,說溫凝之對她們始亂終棄。也有人哭訴溫凝之如何欺詐他們的財產,霸占他們的田畝。這些,其實倒是假的了,不過是落井下石,宵小要借亂謀得一些好處罷了,根本不入流也沒人理會。
蕭左再不能沒有表示,立即下旨奪了寧安侯的封號,要知道這爵位還是因娶霍紅蓮而得到的,只因霍家世代鎮守寧安郡。另外,查抄溫家,全家無論老少主僕,全部下了刑部大獄。並著大理寺會同刑部一同辦案,查清事實。至於溫氏全族,則暫時看守起來,責令所有人不得離家,聽侯發落。因溫家二子溫映宣身在臨山王府,特地派人去捉拿。
那天,仍然落雨,卻是細雨,綿綿密密的,如老天也落了淚。溫映宣被關在囚籠中時,嚇得大哭大叫,還像被捉住的小麻雀那樣撞著木欄,直撞到頭破血流,也不肯停止。可守衛兵丁不管這些,只拿鞭子威脅他,不讓他哭鬧,一路向刑部大牢而去。
琉璃親自追出來,苦求著兵丁放人。但就算她是臨山王妃,就算大家都會給臨山王幾分面子,但公事要公辦,何況是轟動大趙的官司,哪個敢循私?於是,押解隊伍的頭目好言相勸幾句之後,就要離開。
琉璃見阻攔不住,居然冒雨跪在車隊之前,大聲哀求,“法理。也不外乎人情。溫凝之有罪,可我義弟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傷了腦子,人變得呆呆傻傻。整個東京都,有誰不知道的?一個痴兒。就算律法嚴苛也罪不能及。就煩請各位差爺兵爺再等上片刻,我夫君臨山王已經入宮請旨,相信皇上也會網開一面的。”
王妃是有品級的命婦,她這一跪,那些人本就受不住,她再出難題,人家就惱了。那頭目就怒道,“我敬你是王妃。可最敬的是大趙法度。請王妃速速離去,若阻礙公務,縱是臨山王在此,也會以罪論處。”說著,指揮兵丁繞行。
琉璃攔著不讓走,偏那些兵們沒人敢伸手拉她。這邊,溫映宣哭得悽慘驚惶,又滿臉是血的,圍觀的百姓們就都心軟了,紛紛開言勸說道:一個傻子。審也審不出什麼。再說,他爹犯事的時候,他還小呢。有什麼罪過?看人家哭得那麼可憐,王妃都下跪了,幹嗎這麼不依不饒的,太狠了點吧。
那頭目見場面有點失控,便吹響了掛在脖子年的鐵哨,以維持秩序。
哪想到溫映宣聽到這刺耳的聲音,突然嚇得渾身哆嗦起來,嚎叫著道,“爹!爹你不要這樣。母親又沒有錯。母親對我很好的。你為什麼要給她吃那種藥,聽說母親肚子裡有弟弟。這樣弟弟會睡死過去的。冷香冷玉,你們是母親的貼身丫頭。為什麼幫著爹爹給母親喝藥!”說著又往囚籠後頭鑽,像是怕極了的樣子,繼續大叫,“你們!你們全是壞人!母親流血了!好多好多血啊!母親要死了!啊,鬼來了!”
溫映宣喊叫的時候,大街上那麼多人,卻都嚇傻了,只聞落雨之聲。誰不知道,霍紅蓮是難產而死,一屍兩命。溫映宣口中的母親,自然是指霍紅蓮,而從那隻字片語中,都聽得懂是溫凝之給霍紅蓮吃了致使胎死腹中的藥,最終導致當母親的也慘烈而死。
傻了的人,惟有一宗好處,那就是他的話,是人就會相信的。因為傻子就如純潔無暇的小童一樣,從不會做假。因此,再不需要什麼審判,溫映宣的哭叫,當著眾百姓的面,已經給溫凝之定下了罪,他天大的罪孽!
琉璃癱坐在雨地里,失聲痛哭。身邊的幾個丫頭,連同周遭的百姓,甚至還有那些負責押解的差役兵丁,無不跟著心酸落淚。
她自然知道姐姐是怎麼死的,可卻在今天,經由溫映宣的話,告之天下,讓那些愚昧無知的人,不再說姐姐是殺戮太過,命硬而不得善終。她也才敢哭得這樣肆意,才有臉這樣毫無壓抑,這樣痛快淋漓。她仰望著天空,任雨絲打在臉上,睜不開眼睛。姐姐啊,英靈若在,你看我終於,能當眾為你而哭!也終於讓那被蒙蔽的百姓,為你一灑熱淚。
蕭十一到的時候,身後跟著為了宣聖上口諭而來的洪長志。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情景。
儘管知道這一切都是琉璃設計好的,儘管也知道這正是她要的結果,蕭十一卻仍然心中大痛,不管不顧的衝進雨里,把她抱回馬車中。外面,洪長志宣旨,要差役們放掉溫映宣,一個傻子,皇上不會追究其連帶之罪。
☆、第六十一章傻傻一笑泯恩仇(上)
後來很多年,東京都的人們還經常談起這一幕,唏噓霍大將軍之死,感嘆臨山王妃的有情有義。不過在當時,琉璃只是窩在蕭十一懷裡,哭了個肝腸寸斷,心裡那麼痛快,卻又像被生生撕裂了舊傷一樣,痛入骨髓。有的傷口,是永遠也沒辦法癒合的。即便表面上看起來已經好了,但其中仍然鮮血淋漓。
蕭十一併不說話,也不勸慰,只任琉璃這麼哭。她是那樣直率而銳利的人,可為了報仇卻不得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壓抑自己的感覺。她很少掉淚,再難過也是倔強的忍耐著。其實算起來,她還是個小姑娘呢,是他的小王妃。她經歷了那麼多苦楚,那麼多為難和困惑,卻一個人忍,一個人擔,正應該宣洩一下才對。
他始終抱著她,回到王府後親自幫她泡了熱水澡,絕不假手丫頭,還為她擦乾身子、絞乾頭髮,換了舒適軟和的衣服,又雙雙歪在軟塌上,讓她舒服的倚在他懷裡,並有一搭沒一搭的摸著她的長髮,或者輕拍她的後背,直到她完全從悲傷的情緒中恢復過來。
“好些了?”聽她像是哽咽似的長長舒了口氣,他才柔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