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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招真毒。”蕭羽聽完,由衷的挑了挑拇指,對水家這對“兄妹”頗有些刮目相看。而且他更加確定,霍家軍已經重新掌握在了霍家人的手裡。若不然。郭有年也不會這麼快、這麼輕易就掉井裡。漕幫,了不得哪。
“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琉璃拿起小銀剪,撥了撥燭火。溫暖的桔色光線,映著她面容淡然。目光冰冷,心卻被那蟄伏著的、名為復仇的野獸啃噬得隱隱作痛。
郭有年強求姐姐而不得,就要動手毀掉。所以,她就讓他也毀在女人手裡!郭有年踩著姐姐的屍體升官發財,官至從三品的將軍。那麼。她就要他的權爵之位,被那個賦予他的人再親手奪回去!
這樣的報仇,才夠快意啊!
逍遙散是郭有年提供。斬斷姐姐的後路,也是他動的手。姐姐如此堅強聰明的人,若非陷入情債,怎麼會自入牢籠?又若非親近的人,誰能這樣輕易害得了她?就連龍座上那位,當著天下人的面也得招安和安撫為主,不敢強來。
姐姐手中握著的,遠非霍家軍這些明面兒上的力量!
室內一時沉默,蕭羽望著琉璃,忽然很不喜歡看到她現在的模樣。他自己從黑暗中與血色中掙扎著活到今天,也不怕這天下盡成墨染。唯獨,不想讓她黯淡。
琉璃,就應該晶瑩剔透。就算她抱有目的而來,也如透明的水晶隱在水中,只是旁人看不到,卻非她變了自身的樣子。若被撈起,捧在掌心,應該仍舊是清慡乾淨的。報仇、陰人,誰說不能玩得光明正大?正如琉璃本身的氣質,犀利而尖銳,鋒利卻純粹,報仇雖然需要計謀和籌劃,需要布下陷阱,卻也要個痛快淋漓!
這樣的她,不能陰暗。
情不自禁的,他伸手入情,掏出個油紙包,丟到琉璃手上,“大慈恩寺的素包子,嘗嘗?”
琉璃下意識的抬手接住,有些愣怔,對蕭十一話題轉換之詭異迅速,十分不適應。不是在說正事嗎?談什麼吃吃喝喝?
她知道,大慈恩寺的素包相當有名,雖然貴得要死,但每日供不應求。只是此時,入手居然還熱乎著,什麼情況?大慈恩寺雖然在城內,卻離水府有些遠。再者,這都什麼時候了,哪裡還有新包子出籠?而那香氣,透過油紙包鑽進鼻子,引得她肚子大聲哀嚎。
琉璃臉紅了,因為太尷尬了。
“快吃,吃完再說正事。”蕭羽笑眯眯的品著茶,很風度的沒提那難堪的咕叫聲。
他當然不會說,他的暗線無孔不入,卻偏偏滲透不到水府來。但儘管如此,通過偵察探病者的言談,他還是判斷出為了裝病態,琉璃在逼自己忍飢挨餓。所以,他才帶了吃的,在進門看到這丫頭的臉色時,他就知道自己做對了。
他當然更不會說,他清楚餓久的人不能吃不好消化的東西,或者葷腥之物,這才決定帶素包子過來。為了讓這丫頭吃上新鮮出鍋的包子,他綁架了大慈恩寺的廚子,在自家的郡王府現包現做。
對女人可以好一點,但絕對不能讓她知道。不然,她就會恃寵而嬌了。
至於為什麼要對琉璃好……盟友嘛,友好相處能得到更大的利益。這不,郭有年這事就能讓他得到好大一股助力,簡直算是天下掉餡餅。
之前他還一直發愁,水軍這塊要怎麼滲透。可如今淮南侯一家老小的命捏在他手上,加上他那位皇叔生性又多疑,就算饒了尤肖。以後也必不被重用。
一邊是救命之恩,一邊是打壓冤枉,讓淮南侯怎麼選?
當然。他也明白這是琉璃在還他的情,要跟他一筆一筆清帳。不過有什麼關係。來來往往的才能慢慢親近呀。他謀的是天下,也謀這個姑娘,不用些心思哪能成啊?
“怎麼不吃?”見琉璃把油紙包放在桌上,蕭羽親手把紙包打開,推到琉璃面前,“報仇也是打仗,沒有力氣可不行。難不成怕我下毒給你?還是。你和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一樣,怕在男人面前吃東西,樣子會很醜?”
“激將法對我沒用。”琉璃不服輸的瞪著蕭羽。
蕭羽也不說話,只是唇角慢慢上翹。形成嘲諷的笑紋,好像在說:你怕我看到你不雅觀的樣子。水琉璃,你不過如此啊。
明知道會上當,可琉璃還是受不了這種挑釁,在兩人靜默著繃了半天后。她突然拿起一個白胖的包子,兩口塞進嘴裡,用力咀嚼,有些兇狠的眼神不甘示弱的與蕭羽的目光頂在一起。
蕭羽卻主動示弱了,咳了兩聲。隨手拿個杯子,倒了熱茶給琉璃,“小心噎到,你不用跟個包子撒氣,心裡想的卻是咬死我,何若來哉。話說我的馬車呢,在桃花潭那天,你那哥哥趕了我的馬車帶你走,到現在連馬帶車都不見還我。跟你說,馬是大宛良駒,車是上等硬木,工匠是京都一流,那車貴得很呢。”後面的話,比那吃得急了的包子還噎人。
包子只有四個,很快吃完了。琉璃只覺得蕭羽小氣,卻不知他是不敢讓久餓的她多吃,那個“四”只是個數字,卻讓他斟酌了好久才定下的。
“你保尤肖,沒有其他原因嗎?”肚子裡有了食物,又才順了氣兒,就聽蕭羽問。
琉璃知道她這一箭雙鵰之計是瞞不過蕭羽的,乾脆直說,“順手人情罷了。正如,你幫我哥進宮面聖,准他即刻離京,也不過舉手之勞。”
“你算得倒清。”蕭羽有些不慡,面兒上卻沒顯露。
“後面的事,想必不用我教殿下怎麼做。”琉璃的話有了送客之意。
今天叫來蕭十一,本來就是透露報復郭有年的事,有了她的行動細節,以蕭十一的近似妖鬼般的聰明才智,怎麼保住淮南侯府,就不用她來操心了。至於威遠侯府那邊,不過是跑了個不起眼的小兵小將,頂多受點懲罰而已,不會動搖根本,王琳琅自然也不會有事。
她要報的是大仇,布的也是大局,肯定會牽連到很多人。她嘔心瀝血,小心翼翼,也不過是要把損失降到最低,儘量不傷害無辜。但威遠侯王家,她是不會送給蕭十一的。
雖然有吃飽了就打廚子的嫌疑,但聽到琉璃的話,蕭羽這次沒有賴,而是依言起身,“賊咬一口,入骨三分,這些日子你還是小心些,儘量不要出門。”
“好。”別人的好意,琉璃也不會生硬拒絕。
蕭羽沒想到琉璃這樣乾脆,走到門邊時卻扭轉了頭。
他凝視琉璃良久,忽爾一笑,“偽裝成別的模樣是很累的,明明要大開殺戒,你那小爪子就不用藏著的。至少,在本王面前。”說完,飄然而去,頭也不回。
第四十九章男人的心
做好一件事,加上食物讓人產生幸福感,琉璃的心情在這麼多日子來第一天輕鬆。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夢到進了廚房。
灶上,白氣氤氳。屋裡,香氣四溢。爐火前,數百個胖胖的包子和一條白衣身影。
有名的素包子不是大慈恩寺的出產嗎?為什麼廚子卻是道士打扮?在夢裡,琉璃疑惑。而當那位道長回頭,卻居然是:蕭十一!
這是夢,快醒過來。琉璃命令自己,就算還沒恢復意識也非常清醒。可是她卻沒能醒,身體也動彈不得,任由蕭十一拉住她的手,把一枚白胖胖的包子放在她掌心裡。
他的手指真涼,冰一樣,害得她打了個寒戰。而那包子卻又突然變成了火,燒得她痛苦萬分,她甚至聞到了燒焦的肉味。再抬頭,哪裡是蕭十一,分明是石夫人。
石夫人對她笑,“好孩子,放輕鬆,別讓仇恨蒙住了雙眼。一輩子還長著呢,你不知道會遇到誰,會離開誰,會是誰陪你走到最後。但無論是誰陪伴過你,都要存著感激之心。”
琉璃想說話,但喉嚨被梗住了,根本發不了聲。這樣子,倒像是鬼壓床,被魘住了。
可是,她又不想醒來了。她忽然很眷戀石夫人,只恨自己從前每天沉迷於心事,對石夫人的感激和孺慕之情,從來沒有說出口,也沒有表現出來。可是石夫人那樣聰明,應該知道的吧?
她伸出雙手,想擁抱石夫人,沒成想卻撲了個空。愕然中,就見石夫人瞬間化為青霧,那微笑就那樣飄渺散去,成為她心中最後的印象。
她大吃一驚,摔倒了。再睜開眼,天色微明。
每天這個時候,是她心情最寧靜之時。可此刻。她卻非常恐慌,心跳如擂,有一種特別不好的預感,似乎要永遠失去什麼。那是死亡的氣息,她兩世里經過得太多,甚至都熟悉了。
摸摸臉,竟然都是淚水。
她猛然坐起,才要叫人,就聽到外頭有急促的敲門聲傳來。接著,是慌亂的腳步聲。
“誰在外頭?”她問。嗓子發緊。
青黛推門而入。身上只著中衣。散著頭髮,披著外衫。她美麗精緻的小臉蒼白,還有淚意在眼睛中閃動。
“小姐……”青黛叫了一聲,又頓了頓才道。“紅蝶姐姐得到了漕幫快送過來的消息,石夫人……石夫人沒了。”聲音已經哽咽。
在石家一住三年,誰沒有受過夫人的疼愛和教導。石夫人,是她們這些人共同的母親。
“什麼時候的事?”琉璃拼命控制著喉嚨的肌肉,不要立即大哭出來。
“今天是頭七。”青黛再控制不住,軟軟跌坐在地上,低泣。
頭七,回魂夜,石夫人得是多不放心她。才山長水遠的過來入夢?就像姐姐,也是在頭七那天入夢,示警於她,讓她從霍家那場大火中逃生。她何德何能,讓逝去的人如此惦記!
“幫我梳洗。叫紅蝶姐姐進來。”琉璃下了床,儘管兩腿都哆嗦了,卻努力支撐住。
要發訃聞報喪,要搭靈棚遙祭,要治喪著孝,太多太多的事要做,她哪有資格哭泣?哪有資格軟弱。可儘管貌似平靜的籌備著一切,那痛徹心扉的悲傷又怎能不泛濫開來?
兩世里,她在姐姐面前都是任性的,常耍小孩子脾氣,卻從沒對姐姐說過她愛姐姐。對石夫人,既然頂了人家女兒的名號,又享受了慈母之愛,她很想叫一聲娘,可卻沒有。
為什麼?為什麼她總是來不及做一些事,說一些話?有時候,她覺得她身上那些永遠也無法彌補的遺憾不是老天造成的,全是她自己的錯!
“不如哭出聲來吧?”男人嘆息的聲音響起,“憋在心裡可不好。”
抬起淚眼,只有模糊的影子,卻深知是蕭十一。早上的訃聞才發出,家中的僕人正忙著fèng孝衣、搭靈棚,滿府縞也素才成形,別人都還不知道,他人就到了。這說明,他有眼線盯著水府。可這時候,誰還會理會這些破事?也不想問他是從大門進的,還是偷潛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