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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不是生長於深宮、被女人們包圍著長大的脂粉男子,卻到底是皇子,沒深入到這樣的平民鄉里,更沒有聽到這樣粗鄙的對話。這就像喉嚨里扎了魚刺,直白的難受,偏偏還有力無處使。開始還能忍忍,現在簡直怒火中燒。
明明包船看十一哥的是他,明明因不會鳧水而求十一哥救人的也是他,就連十一哥轉天去看琉璃,也沒瞞過他,怎麼到頭來,卻成了琉璃和十一哥有“jian情”的證據?他只是聽到這一點就覺得不堪,事實上別人說得只怕更噁心下作!
怪不得啊!怪不得這幾日他覺得別人看他的目光閃爍,幾個親近之人還欲言又止,原來是人們覺得他的頭頂綠油油。就連東津港口的行商都能議論,東京都肯定傳得婦孺皆知了。
他最生氣的是……是氣他自己……因為聽到十一哥和琉璃之間的事,他很不舒服來著。這算什麼?不信任?忌妒?可是他憑什麼?他說了不娶琉璃的啊。
“哎呀,有蟲!”琉璃叫了一聲,沒受傷的手靈巧快速的拉住蕭真的衣袖,不讓蕭真發作。
“琉璃……”蕭真咬著牙,怒火壓不住。
“都已經如此不堪,不會更甚的。”琉璃低聲道。因為不再說親人的事,只議論她,她的心情就漸漸淡漠下來。
那幾個人被蕭真的拍桌聲嚇了一跳,但琉璃掩飾的好,他們又正在興頭上,於是都沒有太在意,繼續八卦,東一句、西一句的,完全沒什麼營養。
屋內,蕭羽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唇角都翹了起來,“哎呀,我和小琉璃這麼親近,我自己怎麼不知道?”蕭真那邊,是沒人敢說。他這邊,是沒人樂意理他的花花事。
只有琉璃,早聽過她與蕭十一的緋聞,有了心理免疫力,所以才能冷靜。唯唯成天愛往外跑,就是她的耳朵眼睛。不過她假裝不知,也不去阻止,因為對付這種誹謗,往往是越描越黑。
還因為,東京都的局勢越亂才越好呢。渾水,才能摸魚,她的目標遠遠不是兩個溫府的小妾那麼簡單,大魚還在後頭。
另外,貴族們的事,百姓們雖然愛傳,但若是沒有幕後推手,絕不會傳播得那麼快,還那麼仔細詳盡。這才多久,都到了沸反盈天的地步。所以關於那幕後人,她不必理會,蕭真也不是傻子,自然會查,也自然查得出。到時候讓蕭真去和那位對上,她不發一言,不出一個主意反而是好事。
母子之間,最怕兒媳婦裹在一處瞎摻和了,到時候里外不是人,好心也變惡意。再說,民間有句俗話叫:樹根不動,樹梢白搖晃。真到看不過眼的時候,最上頭那位必然會想辦法。畢竟,朝廷拿漕幫無可奈何,就要大力安撫,以圖最終握在手裡,能把她如何?
是啊,她就是吃定這一點。只要不失了分寸,水石喬可以一直罩她。她不點頭,親王妃的位置也跑不掉。蕭九跟她直說,只怕也有讓她自動退讓之意。
“都閉嘴多飽會兒吧。”那一桌正口沫橫飛,越說越熱鬧,沉默著喝悶酒,半天沒說一個字的老者道,“便宜便宜嘴就得了,不要沒完沒了,小心隔牆有耳。雖說貴人們不大可能來這種地方,但萬里還有個一呢。”
那胖男人立即把肥厚的手掌按在嘴上,“不會這麼巧吧?”
老者又飲盡一碗酒,“巧不巧的,我只怕有偷聽到的,會去背地裡告狀賣好。依我想,要想在東津混下去,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晉王殿下啊。”
“這是為何?”帳房先生饒有興趣地問。
那老者顯然喝得也有點高,雖謹慎,但到底管不住嘴,“就說漕幫,只因他們在民間的勢力太大,以致朝廷都沒有辦法。當今聖上英明,怎麼允許再出一個漕幫?”
“您是說海運?”帳房先生又問。
“算你是個聰明的。”老者點頭,“海運這塊做起來,比之漕運的賺頭要大得多,皇上必定要放在自己人手裡才安心。所謂自己人,誰比得過自己的兒子。縱觀眾皇子們,晉王殿下最是辦事的能臣,等他娶了水大小姐後,又是漕幫的女婿,算是擁有半個漕幫。內陸的河運,外海的海運全握在一起,才能勾邊縱橫,沒有內耗。還有,東津九河交錯,承接南北,從前只是從臨山郡往南邊運送東西,現在開了海禁,南北必然通暢啊。我勸你們,趕緊在此地紮根,發財的日子在後頭哪。只是回到剛才的話,別得罪晉王殿下,他早晚是這塊地方的王。”
這一番話,聽得其他人半信半疑,卻不住點頭。而蕭真和蕭羽,兩人隔著幾張桌子外加一堵牆,卻同樣挑起眉頭,也同樣心中大凜。
琉璃總結:這叫智慧在民間。
那老者說的道理,居然句句指在皇上的心坎上。他只差一句:海運和河運在晉王手中,如果再控制了陸路交通,還有誰晉王的權勢更大?到底民間之人,只想到利益,沒有遠及朝局。
可是,滿朝那麼多文武大員,竟然沒有人想到這一點,只因為一葉障目,都只盯著身份地位,卻沒看清事情的本質。他們都覺得蕭九郎被迫娶了漕幫的女子,是被皇上不喜,是被放逐了,包括蕭真自己開始時也這樣想,但若東津府都水監歸了他掌管,所有人都只剩下目瞪口呆。
那樣即便他沒有了龍位,也將成為手握重權的人,未來的天子只能拉攏和重用。皇上不喜晉王?別瞎掰了,皇上喜歡得緊哪。
或者,有人看出了這一點,只是不敢落得揣摩上意的名聲,於是默不作聲。其實細想,也真有幾位老臣在蕭真訂親後,反倒對他親近了些。比如老威遠侯,王五小姐的祖父……
“都散了吧,明兒一早還要到海船那邊溜達一下哪。”那老者揮手招呼同伴。
蕭真和琉璃也站起來,眼看天色黑沉,月灑大地,就打算先回驛站。
可就在這時,一道銀光以極快的速度向琉璃激she而來,直衝她胸口要害。
有刺殺!是誰?到底躲不躲?
若不,十之八九會重傷。若躲,她會武功的秘密就暴露了!可這不是時候!
怎麼辦?琉璃猶豫了。
第三十七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是溫宏宣派來的殺手嗎?那就是說,她太大意了,他對她的懷疑遠遠還沒有停止。對她不理不睬的,只是迷惑之計。不過,他既然要偽裝才子,為自己帶來多種便利,相應的,他就失去了接觸黑暗的力量。
是宮裡那位貴人派來的殺手嗎?那就是說,那位為了兒子的前程,不惜忤逆皇上。可是用得著這麼跋扈和心急嗎?她可以死,並不一定能擋了蕭九的路,但時機選得真不好。難道,還怕蕭九對她生出真情?
或者是某個有見識的皇子,看清了整個局勢,所以把她當成重要棋子。要知道她死在蕭九身邊,水石喬一定與蕭九為仇,蕭九就得不到漕幫的支持,繼而令皇上失望,失去都水監的大權。最後,徹底喪失對皇位的爭奪。
說來說去,就是陰謀與政治。而她選了復仇的路,就躲不開這些明槍暗箭。她就像游進蚌殼中的沙,那是蚌的痛苦,不斷分泌出東西想消滅她,但最後,她會成為珍珠,蚌死珠奪。
電光火石之間,她腦海中瞬間冒出這些念頭。再看那柄三棱飛鏢已經近在咫尺,擋無可擋。
死就死吧!琉璃咬牙,根本不躲,只稍稍避開要害。同時瞪大眼睛,顯出已經被嚇壞的模樣來。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她沒辦法判斷清楚。可她不能被拆穿,所以必須冒點生命危險。
但在千鈞一髮之際,蕭真一把推開她。
“打偏了!笨蛋!”有個嘶啞難聽的聲音喊。
咦,是她太自做多情了嗎?難道對方是來刺殺蕭九的?她只是受了池魚之殃?可對方殺手的素質太差了,這樣沒準頭!總感覺有些不對……
而既然已經裝成手無縛雞之力,琉璃乾脆柔弱到底,被這樣猛推後,摔出三步之遠,跌倒在地上,雙手按地。碰到掌心上的刺傷,鑽心似的疼。
她忍不住輕呼一聲,再抬頭,又有鋼刀兜頭而落。但這次,是食肆內飛出一個盤子。直接打在揮刀之人的頭上。其角度之巧。力度之大,居然把殺手打暈了過去。
對添頭不用這麼趕盡殺絕吧?這些殺手實在不分主次。琉璃想著,快速觀察了一下環境。
殺手們黑衣蒙面。利落短打,典型的黑道裝扮,由於月光清冷,更襯得他們手中武器寒光四she,帶著收割生命的殺氣,很是駭人。也說明,這些人不是易與之輩,因為手中的工具,往往能斷定所持之人的等級。
好。溫宏宣,排除!
再看周圍的食客,包括那桌高談闊論的人都尖叫著四散逃走。頃刻之間,空地人只剩下蕭真和琉璃,以及那些刺客。還有,從屋裡出來的……
“十一郎!”蕭真又驚又喜。
驚的是。不知打哪冒出十幾個統一著裝的匪徒。喜的是,自個兒的好友兼堂兄不知為什麼會出現,絕對算得上最佳幫手。
“十一哥。”蕭羽不厭其煩的糾正,貌似不經意的回頭,瞄了琉璃一眼。居然還附送微笑。
琉璃皺眉,對突然出現的人只有驚,沒有喜。
“殺了晉王!”那嘶嘎的聲音又響起,尖利得像劃在人的心頭一樣,很難受。
“我不是!我不是!唉,唉,你們別對我動手啊,正主兒在那邊。”蕭羽一邊叫一邊左閃右躲,沒義氣得很。可其實,他不管如何抱頭鼠竄,顯得沒出息透頂,卻不知有意或無意,始終擋在琉璃前面。
這讓琉璃有時間判斷:這夥人明明是要對她下手,不然不可能圍攻蕭十一的人更多,反而拖住蕭九的人是少數。可是他們卻大聲嚷嚷要刺殺蕭九,其意義倒像是在保護蕭九事後不會被懷疑和追究。
三個猜測已經排除掉一個,剩下的兩個……要傷害她卻保護蕭九,誰動的手不言而喻。
而這一伙人的實力很強,蕭十一又沒帶兵器,很快就處於下風了。蕭九被拖得離不開,蕭十一左支右絀,驚險連連。
琉璃不斷向後退,雖然表現出驚嚇的樣子,但並沒有大聲尖叫。再回頭去看,就見那間食肆居然關門閉戶,容不得她逃進去。
她苦笑,卻並不鄙視這種行為,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若食肆大門開著,她是有了緩衝之地,可殺手也沖了進去,人家怎麼活?
情急之下,她當機立斷,趁著蕭十一還頂著那群人,拔腿向食肆側面的夾巷跑去。不是她不仗義,是她不能過早暴露實力,在現場也是拖累,倒不如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