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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是老臣,威遠侯王岳咳嗽了聲,“皇上怕傷到了,還是先回後宮,另傳太醫。”又指了指幾個內閣元老,“你們收拾了這裡,到御書房去侯駕吧。”然後躬身對著已經無法做出反應,滿臉冷汗,仍然懷疑自己是做了個噩夢的蕭左,“皇上,要不退朝吧?”
蕭左終於清醒了那麼一瞬。他無力的揮揮手,卻沒忘記補充道,“今日朝上之間,嚴禁私下議論。違者,誅九族。”
群臣面面相覷,除了剛才被點到的人,都一聲不吭的離開。這些大臣,就像沖刷海岸的cháo水,迅速的退卻了。可蕭左卻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當他們捲土重來,還會聽從他的聖命嗎?
坐了那麼多年的江山,費了無數心機才自覺得穩當了些。可是又為什麼,在瞬間就鬆動了根基?似乎他會一下子摔下去,再也爬不起來!
第六十六章正大光明(下)
所謂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只是相對而言,端的看那泰山在那人面前和心裡的分量到底到多重。之於孩子,母親是他的泰山。之於蕭十一,琉璃是他的泰山。之於蕭左,江山社稷就是他的泰山。這樣的泰山崩了,誰也受不住。
所以就算貴為天子,當那沉重,或者說致命的打擊突然襲來的時候,他同樣是會驚慌失措的,很久不能做出反應。直到整整一個時辰後,他來到御書房,臉上才勉強平靜。
“你們怎麼說?”他問留下的那幾個留下的老臣。桌上,擺著重回捲軸狀的先皇聖旨和重新裝回盒子裡的、屬於他的玉璽。
龍眼有瑕疵的,確實是假玉璽,由他偽造。可那份遺詔,他卻完全不知情。而且他非常斷定,先皇並沒有留書,這完全是有心人的籌謀。讓他感到恐懼的是,那個人是誰,他至今沒有掌握一點線索。
敵暗我明,他已經被人逼到了懸崖上,卻還不知道對手是誰。只隱約的,他很清楚這必定與十王有關。不然,沒人能知道真假玉璽的事,也沒人能弄出一紙遺詔來。他認為,蕭煜是確實死的了,可難道老十真有後人留下?這麼多年他剿啊剿,就真的完全沒有剿清那些餘孽嗎?
幾個老臣交換眼色,默認推舉王岳上前。威遠侯低著頭道,“皇上,那遺詔,是假的。”
蕭左挑眉,“哦?你們可確定嗎?都這麼認為?”
“皇上說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另一名老臣上前,“皇上即位那麼多年,不可能為了個假遺詔而亂了國,傷了民。”
“真假玉璽的事呢?”他又問。
“自然全是謠言。不。是一派胡言!”第三名老臣道,“臣當定當盡心盡力,撲滅這股亂國的妖火。”
蕭左長舒了一口氣。
他仍然是心虛的。可是卻必須做出強硬而穩定的姿態來。這些老傢伙所說,正是剛才他仔細思量過的。他已經是皇上了。在位那麼多年,帝位算穩當。所以,沒有人想亂起來。亂則生變,沒有人能吃上好果子。所以對方陷害他,他就斥之為彌天大謊。他一直追求名正言順,卻在剛剛才想通,手中握著強權,就是名正言順!
“你們先下去吧?朕累了。”他揮揮手。臉上的倦意濃厚,眼下的陰影令他看起來像老了十幾歲似的,“那些謀朝篡位者,居然能把手伸到皇宮大內里來,能在朝堂議政之時,做出這種怪,可見整個大趙已經無一處安枕地。你們都回去想想,要怎麼揪出那些動搖國本者。你們要知道,朝政寧,則天下寧。朕有安生日子過。你們也才能平靜安康。”
“是,臣等遵旨。”老臣們齊聲應答,魚貫而退。
蕭左的目光死盯在這些老臣身上。想看出有沒有不恭的樣子,結果,令他很滿意。他沒看到臣子們出門之後,互相交換的、小心卻又不信任的目光。
當琉璃聽到宣政殿上下發生的事時,是在晚餐桌上。滿府的人都知道,臨山王夫婦喜歡單獨相處,所以擺了飯後,身邊並沒人侍候,都在外頭守著。夫妻倆總是親親熱熱的邊吃飯,邊說話。其樂融融。沒有古代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雖然,那是個好的餐桌禮儀。
“前頭倒是很精彩。可惜最後的效果卻打了折扣。”在津津有味的聽蕭十一講了一遍過程之後,琉璃不滿地道,“蕭左也太不要臉了,都到這種地步了,居然還睜眼說瞎話,硬說那遺詔是假的,玉璽是真的,還逼著別人也承認。”
“臉皮不厚的,能當皇上嗎?”蕭十一給琉璃挾菜,盯著她吃下去,“再說,那遺詔確實是假的麼,空白聖旨和真玉璽是十王當初藏起來的,後來讓你從皇苑中偷拿出來。印油和先皇筆跡,是我手下的高人偽造。”
“只有你我以及我們的人知道是假的,只要其他人當成真的不就是了。”琉璃不服氣。
“對呀。”蕭十一捏了捏琉璃的手心兒,“我前頭製造輿論、逼著洪長志把遺詔放到正大光明匾的後面,又弄鬆了匾托,安排人在蕭左發火時把匾額打落,洪長志還藉機把假玉璽撲落在地上。這些所有的布置,其實為的並非直接拉蕭左下馬,那是不可能的。”
“我懂。”琉璃點頭,“真正的皇權,也是強權,是無道理可講的。就算那遺詔是真的,也不能憑著一張紙就替換一個政權。”
“所以,我只是要藉此事埋下寫著‘反’字的種子就好。民間的傳言,是埋在百姓們心裡的種子。朝堂上發生的事,是埋在重臣們心裡的種子。是真是假,其實一點不重要,但只要這種子發芽,外力再有催生,乾坤便可顛倒了。”
“外力?你的那些軍事布置?”琉璃從不問這些,心中卻明白。最近連漕幫都外松內緊起來,她感覺得到。
“那只是一方面,所謂裡應外合,不僅是指種子和外力,還需要蕭左吹風哪。”蕭十一笑笑,因為胸有成竹,所以分外有魅力,成熟的、穩定的、有安全感的男人魅力,“蕭左為人沒有為君的胸襟,又向來多疑寡恩,那些重臣們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而此次他在大臣們面前出了那樣的大醜,更證明他得位不正,那可是他最介意的呀。於是,此事就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不拔不快。不過嘛,現在正情況緊急,自然需要朝臣們共同維護謊言,他暫時不會有大動作,但穩定下來,他就會想把這些親眼目睹此事件的大臣們都打發了,甚至都除掉了。尤其,是跟去御書房的幾個老臣。而且,做怪的事就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你看著吧,他會立即徹查,先把皇宮裡鬧個雞飛狗跳。要知道皇宮,可是他的老窩呀。他總說人心不穩,人心不穩,其實把人心鬧得一團亂的人,正是他自己。”
“你的百官錯,大約會派上用場了。”所謂“百官錯”,是一本收集權臣們隱私和秘事的紀錄,全是桃花潭裡美姑娘們的功勞。
男人在美女面前,在“那種”情形下,最是沒有防備,也最喜歡吹噓,於是就被有心的蕭十一收集了起來。手段實在不怎麼光明,但非常時期非常用。等得了經位,這種齷齪事,自然就會扔掉的。
“聰明哪。”蕭十一放下手中碗筷,“那本好東西,就栽在蕭左的身上。才出了這種驚天動地的事,朝臣大員們會安分兩天,窩在家裡看風向。之後就會忍不住,跑到外面散散心,桃花潭可是不二選之地。那時,我會令那裡的媽媽想法子泄點密,就說蕭左手裡有這樣的把柄,好拿捏百官。有上回江南官場貪腐案墊底,那些人怎麼會不怕?於是對他們來說,改朝換代是好事呀,新皇一定不會追究。那麼無形中,他們心中會偏向誰?”
有了種子會發芽,在道義上站住了腳。有了外力逼迫,在武力上實現了保障。有了這些內政大員期盼改天換日,就鬆動了啟承朝的根基……那麼,蕭左還有什麼可蹦噠的呢?
看著這樣的蕭十一,琉璃心裡突然有了一種感覺:蕭十一像是最好的獵手,有著無比的耐心,也有著無比的洞察力和追蹤能力,能編織出最完美的陷阱,還擁有最鋒利的武器。他走的每一步棋都有後招,包括鼓動田夏出山那件事在內。
這就像她對付溫凝之是一樣的,前面慢慢的撒網,緩緩的鋪墊,看起來磨半天也沒有什麼成果,但等收網的時候,卻迅雷不及掩耳!
果然,轉天就聽到蕭左大肆整頓皇宮的消息,被牽連者無數,說是搞到鬼哭狼嚎的也不為過。在朝堂上,蕭左還怒斥了意圖謀反者的險惡用心,居然意圖刺殺皇上,並製造出假的先皇遺詔,還污衊玉璽神聖。
百官們誰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見位高權重的老臣一致稱頌皇上多英明,也就跟著隨大流唄。反正,火不燒到誰身上,誰就不知道疼。可很快,百官錯的存在,以及皇上打算會秋後算帳的流言,在官員們內部流傳開了。所有掌握實權的都人心惶惶,當初江南官場的慘狀還歷歷在目,偏偏田夏這些日子目光炯炯,看著像要咬人似的,太可怕了。
要是十王之子真的出現,並收復天下多好,他們一定立即的、馬上的、投誠。新皇登基的話,都會大赦天下的,更不會追究舊朝舊例。那樣,大家就都安全了。另一方面,蕭左三令五申不得把正大光明匾下面藏著假遺詔的事傳出去,可民間仍然風聞了。
試想,宣政殿上發生的事不出半天,蕭十一宅在家裡都打聽得清清楚楚,那些大事又怎麼瞞得住呢?而且百姓們是非常富有想像力的,那些事傳著傳著,連神力、天示、先皇之怒什麼的都出來了,還言之鑿鑿。蕭左想撲滅的謠言還在,再一波的謠言又新鮮出爐。而且生命力極其旺盛,帶著點經久不衰的勁頭。
第六十七章真正的男人
正當蕭左焦頭爛額之際,秋天就要到了。蕭十一樂滋滋的、每天心情很好的在家收拾細軟,而琉璃則找了個身段和霍紅蓮差不多的輕功高手高手高高手,扮成姐姐的樣子,還用輕紗蒙了臉,利用蕭十一的人脈和蕭左無暇顧忌溫凝之,加上百官心無政務的空子,天天偷入刑部大牢去見那位從雲端跌入泥里,而且還是爛泥里的前寧安侯。
於是,溫凝之每天午夜,都看到一團飄渺的紅影來到他面前,也不說話,森森的眼神只盯著他。那模樣和打扮,那火紅的衣裙,不是霍紅蓮又是誰?
“來人啊,來人啊,有鬼!”他悽厲慘叫。
牢頭腰裡揣著大把賄賂銀子,以為是霍大將軍的崇拜者,憎恨溫凝之所為,特意前來扮鬼嚇他,所以很配合的假裝什麼也沒看見,只斥責道,“嚷嚷什麼?我看你是心虛的吧?做了虧心事,才會遇到鬼。像你這樣的,早該被掐死了,若霍大將軍英靈出手,只怕還污染了人家的氣節。鬼?你還怕鬼?過不了幾天,你就是鬼了。只怕到了地下,還得下油鍋里去炸,石臼里去杵,沒完沒了的苦楚刑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