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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凝之如一隻醜陋的蟲子,不斷在陰暗的角落中睡覺,忍飢挨餓。顧不得周身的惡臭和奇癢、悶熱,可睡去總會醒來。每次睜開眼睛。他都絕望的發現,那個噩夢沒有醒。或者。他的整個人生都是個醒不了的噩夢!

    溫凝之抱頭痛哭,倒在地上打滾,恨不能扭斷了身子,扭斷了眼前的一切。

    然後某天,他看到一雙男人的腳,踱到了牢門前,帶著說不清的矜貴,還有生殺予奪、隨心所欲的高傲感,就那麼緩慢的走過來,站定。

    仰頭望去,見到那張威嚴的臉,溫凝之起初不敢相信,隨後突然覺得在噩夢中看到了一絲曙光,連滾帶爬的衝過去,撲到牢門上,發出猛然的撞擊聲。

    他似瘋了般的動作和神情嚇了蕭左一跳,情不自禁的向後退了幾步,內心隱隱的厭惡,還有些驚恐。那感覺令他惱火萬分,不禁皺了眉頭。他是皇上,是一國之君,怎麼可能會害怕!

    因此又上前兩步,和牢門保持著距離,低頭俯視著。

    “溫凝之?”他無法確信。眼前這個比乞丐還不如,渾身散發著惡臭,簡直沒有半分人樣的東西,真的是那個人到中年還引得女人趨之若鶩的寧安侯?

    “皇上!皇上!您終於來了!”溫凝之沿著牢門上的木蘭滑倒,跪在地上,嗚嗚的哭,心裡感覺幸福得要命,身子卻不住的打擺子。

    蕭左下意識的左右看看,想找人確認。可是,他來得秘密,也有見不得人的話要對溫凝之說,所以早就摒退了左右,此時只是他與眼前的“東西”獨自面對。

    聽聲音,嘶啞得很,早沒有那文縐縐的清朗,也沒有輕聲緩語的優雅。可此人,如果不是溫凝之又是誰?底下人斷不會弄錯,只不過在這種環境下,溫凝之暴露了本性罷了。

    人,這一生有多少偽裝?特別是在別人的面前。心若是黑的,當真撕出那層皮的時候,當從天堂跌落到地獄,根本不用看什麼靈魂,本相就足夠醜陋、骯髒和噁心了!

    “皇上,臣冤枉,您要給臣做主啊。”溫凝之嚎了幾嗓子,就對蕭左哭訴道,“定然是,定然是有人陷害。皇上,求您還臣清白!”

    “哦?冤枉?清白?哪裡冤枉?哪裡清白?”蕭左開口,突然覺得諷刺。

    他自是明白溫凝之落到這個地步,是有人暗中設計。可是基於事實來說,溫凝之真的清白和冤枉嗎?那他呢?不過,他是真龍,是上天選定的天子,無論做什麼也是對的!他是為了大趙,為了江山社稷!何錯之有!

    “皇上!”溫凝之震驚得連哭也忘記了。

    之前他瘋瘋癲癲,全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刺激,而且找不到人救他。此時皇上來到大牢,他看到了希望,腦筋瞬間清醒了些。他突然不舉,被阿米赤扒光了衣服抽鞭子,還被趙天宇那幫子自詡正派的聖人門生們看到。之後察合合獻投名狀,愛蓮居倒塌,露出下面的金銀珠寶,樁樁件件,擺明有人挖了坑讓他跳啊。別人不知內情便罷,皇上明明清楚紅蓮是因何而死,難道不救他於水火嗎?

    他愣愣的看著蕭左冷漠的、被地牢的火光映照得陰晴不定的臉,心下駭然。那絕望,有如洪水,瞬間就吞沒了他所有的期待。

    “皇上,紅蓮她……我……您……”他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個字。就仿佛,那根拼命才抓住的救命稻糙,在他手中瞬間化為烏有。

    “想必,你也聽說了。”蕭左慢慢地道,“你的傻兒子,當眾揭出了毒殺紅蓮,令她腹中胎兒成了死胎,至她一屍兩命的慘事。還有,那些物證你無力反駁,也說不清秘信、王印和金銀珠寶的出處。溫愛卿啊,不是朕不幫你,是你翻不了案了。”

    “可是皇上……”

    “不是你,就是真兇,總有一個人要出來,消了百姓們的滔天之怒。”蕭左忽地一笑,眼神和牙齒都寒光閃閃,似根根鐵箭,在溫凝之心上扎了無數個透明窟窿,“這個人若是你,朕念在從前的情分上,保你溫氏一族不受牽連,罪只及一人。且,雖極刑,卻痛快,不會多受苦楚。去之前,還能平平安安。這個人若是別人……不,不會有別人的。但你若不老實認罪,你的瘋話不僅沒人相信,也傳不出大牢,你溫氏一族還會血流成河。你本人,溫愛卿啊,你可聽過刑部的手段?那是連鬼,也都能給扒層皮下來的。”

    咔答咔答……溫凝之不說話,但上下牙相撞,映出靈魂最深處的顫抖。

    “君臣一場,你應了朕,朕也應了你。”蕭左在溫凝之心上補刀,“你要明白,朕已經相當寬仁了,本可以讓你什麼也說不出就死在大牢里,全了我大趙的臉面。你說,朕待你好不好?”

    溫凝之下意識的點頭,因為太絕望、太恐懼,已經做不出別的舉動,可心裡,卻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有些事,是揭不起,也梳理不清的。皇上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他成了棄子。而這罪,他頂也得頂,不頂也得頂。結局都是一樣的,只是能換個相對痛快點的過程。原來,他只是個牽線的傀儡,就算在前台表演得再賣力氣,也得不到那些榮耀,該扔掉的時候,仍然沒有價值。

    所謂君臣恩義,不過是因為他若死得不明不白,霍氏之死成了疑案,皇上交待不過去。哪裡是為了他好?哪裡是要送他一程?反而這是告訴他,只要乖乖的,死前能過點好日子,死的時候不那麼痛苦。

    他有選擇嗎?

    當年是有的,真有的。假如他沒被榮華富貴迷了眼睛,放過那個可敬的女子一馬。可是現在,沒了……沒了……沒了!

    “咱們君臣,緣盡於此。你為朕做最後一件事,朕以江山為誓,必不負你。”蕭左知道溫凝之已經聽明白了,走近一步,忍著噁心,把手伸進木欄內,拍了拍溫凝之的頭,“溫卿,好自為之。”說完,轉身走了。仍然一路龍行虎步,氣度高華。掩蓋了,那極齷齪的內心。

    ☆、第六十三章真的無欲無求?

    啟承十四年七月十五,鬼節之日,大理寺徹審了前寧安侯溫凝之,列出其七大罪狀。其中毒殺正妻,損大趙國之棟樑一罪最重。審結書呈上大殿,啟承帝蕭左當即硃批:秋後問斬!

    好在其罪沒有牽連溫氏全族,但家產罰沒,溫氏子弟三代不得入仕,遷出東京都,無赦不得回。其中,已經壞了腦子的溫映宣除外,責令臨山王蕭羽看管。外嫁之女,不在懲罰之列。

    三天後,溫氏外遷,把溫凝之從族中除名。同日,以趙天宇為首的才子到溫宏宣墓前大哭一場,祭奠英靈被污,並當場賦詩百首,燒於靈前。

    民間,則是大快人心的景像。更有人把溫jian的故事編成了連續八折的戲文,就算改朝換代後好久,也是久演不衰的劇目,非常受到民眾的歡迎。

    “姐姐,今年的祭日,再沒有那個噁心的男人在姐姐靈前晃蕩了。”琉璃站在專門供奉霍紅蓮牌位的屋子內上香,“姐姐不要急,真正的兇手很快也能追著溫凝之過去,跪在姐姐腳下。”

    “姐姐,我和琉璃給你生個小外甥可好?”正與靈位單獨交流,突然有一種聲音無預兆的插進來,破壞了肅穆的氣氛。

    不得不說,從前琉璃和霍紅蓮的牌位對話時,總是滿心憂傷,心痛得很。不知是不是報仇的腳步快走完的緣故,或者因為心底不再是空的,有了個人守望著她、保護著她,如今只覺得痛快和滿足,仿佛對姐姐有了交待。

    其實姐姐希望她幸福,一直以來,兩世以來都是這樣。

    “那是我的姐姐。”琉璃白了蕭十一一眼。“別沒事亂攀好不好?”以前,他是尊敬的稱姐姐為霍大將軍的。不知什麼時候,沒臉沒皮的換了稱呼。

    “那你說。姐姐願不願意儘快有個小外甥呢?”蕭十一過來抱琉璃,卻被閃身躲開。

    儘管是牌位。可琉璃卻仍然紅了臉,好像姐姐真的站在那裡,微笑著看她。

    “好啊,我們現在就去努力。”琉璃挑挑眉,替姐姐回答,“只要,你真的想好了。”從海上歸來後,琉璃一直吃著蕭十一拿給她的藥。調整身子。還可以避孕,並非那種傷身的避子湯或者丸劑。

    蕭十一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暗下去,搖頭正色道,“還是等大事定下再說吧。”

    和所有到了年紀的男人一樣,他非常渴望有個兒子,也並不怕政局動盪,保護不了琉璃母子。他怕的是,他現在與琉璃的情正濃,真正是好得蜜裡調油的時候。根本片刻也離不得。因為有正事大事要忙活,有時候和幕僚們商議事情到很晚。但無論如何,也一定會回房歇著。他試過。根本無法忍受與她超過一天以上的分離。哪怕什麼也不做,就靜靜地抱著她也好。若一素就素十個月,他肯定受不了的。

    琉璃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腦中所想,心裡又甜又羞,熱烘烘的,卻又得死命在面上保持著淡然的神情,還真是挺難的。她聽過一句話,女人對喜歡的男人失了身。心也很快會徹底失去。從前還不信,現在深有體會。何況。她似乎……本來就愛上他。

    “溫凝之的事,就差收尾了。你的事要動起來嗎?”屢試不慡的談正事啟動。

    蕭十一大約也需要分散注意力,所以就沒粘著琉璃,順著話茬道,“大局面,已經完全布好了,各個要位都有聯絡的人,只等我登高一呼。至於引子嘛,我已經往宮裡送了信兒,相信很快就有動靜。說起來,你在宮裡的暗線不禁用,遠不如我的。”他指的是洪長志和月嬪。

    身為大趙第一美人,月嬪此人心思細膩而堅韌,沒什麼可以動搖的。但是洪長志卻大不相同,雖說為了自個兒的孫子投效了漕幫,卻總對蕭左保著一分奇異的忠心和做事底限。雖不至於反水於漕幫,可凡事也不能做儘是比較麻煩的。當細作,就怕這種兩頭為難。所以,蕭十一在想辦法讓洪長志下定決心。

    “不怕打糙驚蛇?”俗語說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最後關頭,越是要謹慎。當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局面來臨,就誰也回不了頭了,所以必須保證萬無一失。

    “打糙,為的就是驚蛇啊。”蕭十一笑得意味深長,望向皇宮的方向。

    此時的宮裡,崔淑妃正在生悶氣。

    溫凝之的事,民間議論得沸騰,但在冷酷無情的皇宮裡,此事只是八卦和笑談,宛如在湖水中投如一顆石子,只盪出幾個漣漪,之後就什麼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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