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頁
於是她想拉他一把,就像上回在東津府,他救了她的命,給長劍生生釘在地上那樣。
“我聽聞,臨山王和十幾個兒子一夜之間暴斃。有人風傳。是臨山王褻瀆了臨山郡最高那座雪山的山神,也有人說其實是臨山王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我殺的。”蕭十一打斷琉璃,坦然道,“都是我殺的。”
琉璃大吃一驚。下意識的抽出手,瞪大眼睛看著面前俊美又尊貴,眼神中卻突然流露出狼的兇殘氣息和絕對冷酷無情感覺的男人!
“你怕了我嗎,小琉璃?”可蕭十一的狠意只是瞬間,很快就露出苦笑,雙手撫向琉璃的臉側,直至掌心合攏,捧著她的臉,微微強迫她看向自己。
琉璃被這突然洶湧而來的事實震驚得愣怔,就那麼與蕭十一對視。不能言語,也不反抗。
她看到,蕭十一對她流露出的溫柔神情中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和惶恐討好,“別怕我,我不是沒有人性的惡鬼。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你的。相信我,琉璃,我永遠也不會傷害你。”
他是誰?大名鼎鼎的臨山郡王,坐在金山銀山上、身上流著皇家血統的超級大帥哥,他對誰有過這種小意溫柔?這讓琉璃忽然有些虛榮,吃驚很快變成了同情。
他身邊看似花團錦簇,可內心卻是孤獨的。就算對九郎,也沒有敞開心扉。一個人,若不能和任何人分享心事,該是多麼可悲又可憐。每個人心裡都有黑暗,蕭十一的黑暗比所有人都濃重,可這樣的他……讓他恨不起來。也討厭不起來。
“我不怕你。”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傳出,語氣很認真,很確定。然後她的手指,撫了撫蕭十一眉心間的皺褶。完全無意識的,只想安慰他。就像當年,姐姐在寒冷的冬天裡,向她伸出的手,還有那個溫暖了她整個人生的笑容。
她親眼看到蕭十一眼裡的緊張崩碎,笑意染上,好像她不怕他,他就再沒什麼在乎的。而後他繼續說著,似乎今天要把心裡所有的陰霾全部暴露在她面前,讓她照亮。
“那時我父王患了奇怪的腦疾,經常犯糊塗,而且非常痛苦。把臨山郡的大夫請遍了,因為治不好又差點殺光了,仍然一日重似一日。最後有個大夫,依我看倒不是怕死,而是想捨生取義,居然胡編了個理由,說我父王身中穢毒,又被人下了長期潛伏的奇怪蠱蟲,所以才纏綿不愈。要想根治,只有一個偏方:烹食親子之肉,生啖親子之血。方能以毒攻毒,徹底恢復。”
琉璃忍不住低低的驚叫了一聲,實在沒想到這麼噁心和變態的情節。
但,她覺得蕭十一的看法是正確的,那大夫確實不是怕死,而是捨得一身剮,要把皇帝拉下馬。臨山王殘暴之名在外,遠在西北之地都人盡皆知。他又是臨山郡的土皇帝。而從地形上看,那裡易守難攻,朝廷想以武力強行收回也很困難。因此在某種角度來說,那裡的百姓很難被解救。那大夫如此做,是因為自己治不好病,早晚是個死,倒不如藉機令臨山王父子之間自相殘殺,即為同行報了仇,又給自己解了恨,還為百姓謀了福。畢竟誰也不想被吃掉,估計為了自己能夠活命,這群狼子狼孫間什麼卑鄙無恥、陰險狡詐的手段都用得出來。
第二十八章我不怕你(下)
可是那大夫用意偉大,心思詭巧,卻不懂得臨山王廷。不知道那王宮深處,有一個拼命掙扎,受盡痛苦折磨的親王之子。他本來就不該出生的,又偏偏頑強的活了下來,礙了所有人的眼,這時候正好除去。
雖說虎毒尚且不食子,但為了救父,這時候不舍他,舍誰?
她突然就懂了,蕭十一弒父殺兄,也不過是為了活下去而已。這哪裡是父子兄弟?分明是喪失了人性,只追逐權勢的一群變態!蕭十一在那樣的環境中,居然內心還保有最美好善良的感情……比如他說喜歡她。比如他說要從亂局中摘出九郎。比如和袁丹青的袍澤之義。比如他說隨便養養的野小子蕭蠻。
不,他不黑暗。他內心得有多光明,才沒在那種困境和險局之中被養成惡魔!
“那時,我那十幾個哥哥藉機爭著繼承王權,斗得死去活來。因為有這個‘偏方’,也為了顯得‘孝順’,爭取我父王在偶爾清醒時的支持,他們想捉我為藥,進獻出去。也幸好他們都想搶先,彼此之間幹了好幾架,這才給我反手的機會。我小時候沒人理會,要吃的,自己去找來。生病了,自己挨過去。讀書也是憑自己,或者偷師。我從王廷的書樓里得到過一本有關奇門遁甲的秘書,日夜苦讀,居然被我看通了。我本想滿了十五歲就偷偷離開臨山王宮,那時候我的銀子也攢得差不多了,足夠我隱姓埋名的生活,哪想到被逼提前出手。我設了陷阱,以自身為餌,誘得我那些兄長們進入。然後,學著他們逼迫太監宮女穿上獸皮衣服,鑽進樹林裡扮野獸給他們獵殺取樂的玩兒法,一個一個。把他們全被she死。箭箭貫穿咽喉,無一有差。然後,我回到王宮正殿,親手砍下了我父王的頭!”
他的聲音很冷。可說到這兒,卻像有點脫力似的,身子慢慢向後,倚在枕靠上。或者,他心裡一直壓著這些事,從不能對任何人說,今天全部吐露,心上的大山突然間就崩塌了,只覺得輕鬆無比。
“所以,我說我報仇了。我母妃是父王害死。我就殺了父王給她報仇,哪怕非我主動。那我父王之死的仇呢?是我動的手,但到底是誰造成那樣的死局?我父王身子向來康健,怎麼會突然得腦疾?還是不可治癒的那種?”蕭十一又說,但看來卸下了心頭重擔。神情之間柔和多了,不再像鋒銳的粗糙岩石,“雖然我父王厭惡我,從不讓我出現在他眼前,自然更不能參與政事,但王廷那種地方和皇宮一樣,是沒有秘密的。所以。我知道我父王是爭奪皇位的早期失敗者,所以很多年前就被貶到臨山郡這種苦寒之地。他憤怒,所以折磨百姓。而皇上登上龍位後,忌憚我父王在軍武方面的實力,視為眼中釘。某種程度上,他和你姐姐一樣。是皇上要削藩的首要目標,也是最難啃的骨頭。”
“所以,你主動撤蕃,又主動入京為質,只為給自己提供休養生息的機會?”
“琉璃太高看我了。”蕭十一自嘲地笑。“當時我只有十三歲,弒父殺兄,看似爭得了一條活路,可隨時能被人像螞蟻般捏死。不過,皇上想要削藩,偏我父王和兄長雖然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而臨山郡卻還有很多不服管教的將軍武夫,真混橫不說理起來,朝廷也沒辦法。何況當年皇上才登基,沒有心思也沒有精力對付各路蕃王。我主動送上門去,是給他當政局棋子的,他當然樂不得。我主動配合削藩,那是一種姿態和表態,是皇上給其他蕃王們看的,也是施加壓力的。皇上想要個可以隨意擺布的傀儡,到底我是我父王如假包換的親生兒子,繼承權是毋庸置疑的。就算臨山郡那些不服的將領,也不能公開反對我。而我需要一把保護傘,我們叔侄兩個算是狼狽為jian,一拍即合吧。”
其實,仍然不過是為了活下去。琉璃想著。她活了兩世,從沒見過任何一個人,為了能生存就付出如此之多的艱辛與計算。她為人激憤,重生後也如此,可若她換位到蕭十一,恐怕不能成活,或者會變得心理陰暗。所以說,她如今很佩服他。
“你查到你父王是怎麼突染惡疾的了嗎?”琉璃問到問題的關鍵處。
蕭十一露出欣賞的神色。
這就是他的琉璃啊,如一把尖刀,不僅是鋒芒畢露,不肯掩飾。也不僅是一往無前,從不回頭。還因為她每一出手,必是對方最薄弱的地方。不管是報仇也好,還是看問題也好。
“正是皇上的手筆!誰讓我父王太過好色,什么女人都往院子裡收呢。皇上要削藩,可不止是想想罷了。但後來出了變故,那是他沒料到的。”
琉璃恨得咬牙,因為蕭左對她姐姐也是這樣,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表面上政治商討削藩的事,還許了諸多好處,實際上暗中早做了各種手腳,還全是上不得台面的骯髒下流手段。
蕭十一伸手,掐琉璃的兩腮,強迫她不再磨牙,同時嘴中又道,“那我那皇叔就是我的殺父仇人了,我當然不能放過。況且我說了,我要做地位最高的人,那樣除了老天,就沒人能左右我的命運。也除了老天收我,誰也別想讓我死。”
“那你還有膽到京中為質!”
“我也不是被封了郡王后就入京為質的,那時候皇上內憂外患,還顧不得我。”蕭十一繼續道,“再說,他需要我幫他對付那些有反意的將領,徹底把臨山郡握在手中。可惜我不能顯示能力,就乾脆收了他送過來的人。他能借我的刀殺人,我難道不能借他的人,平了我郡王之位的隱患?等臨山郡整個太平了,我順利全權接管,他的人後來突然‘病死’,與我又有什麼相干呢?”蕭十一眨了眨眼睛,“他甚至用當年對付我父王的手段再對付我,送了美人。小琉璃,你不要生氣啊。當時我還不認得你,不能為你守身如玉。為了迷惑他咱們的好皇上,我也只好收下,裝作意亂情迷的樣子。那時我還只是個少年人。若不為美色所迷,不是反常到妖孽的程度了?我不能讓他提防我,我得讓他對我絕對的放心,所以狂嫖亂賭,愛財如命的人是什麼樣,我就得是什麼樣。不過嘛,那女人已經死了,你不必介意。而且自從我向你表白,就沒沾別的女人,放心放心。”
說著悲慘的過往。說著沉重的正事,他突然插了這麼一句,令琉璃大為羞窘。她騰的站起身來,忽然又覺得她這樣的表現很像生氣,反而反常。於是又坐下。可兩人說著說著話,不知怎麼,衣角纏在了一起,她這樣大的動作幅度,把兩人扯到東倒西歪,最後更一同向後摔倒。
眼看腦袋要狠狠磕在床頭的雕花欄上,蕭十一眼疾手快。奮力以手掌墊到琉璃的腦後。只是這樣一來,琉璃就仰倒在他身子下了。這令琉璃大是慌亂,雖然兩人有過抱著滾來滾去的時候,可那時她不是中了迷藥了嗎?到頭來還被他嫌棄來著。
哪想到,這回蕭十一規矩的很,一手扶著床欄。另一手撐在琉璃的左肋旁邊,雖然是男上女下的姿勢,中間卻保持著半尺的距離。但他肋骨才斷過,只這姿勢就讓他冷汗直冒。
“小琉璃,再不動。本郡王可要壓下來了啊。”這時候,他還有心情笑。
琉璃從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立即醒轉,身子一縮就滾出來,雖然速度挺快,姿態卻笨拙慌亂,就像在泥里滾了滾的小動物,害得蕭十一才坐好就笑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