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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是高大的身姿,略矮一些的那個穿著皇子服。相貌……只有英俊二字可形容。五官和身材是黃金比例,找不出缺陷來。但和氣質相比,他的容貌又算不得什麼了。屬於皇子的貴氣淡淡的,很溫潤,眉宇間有股子正氣,令人不知不覺間臣服、仰慕,似乎他天生就是上位者。
高個子那個,半倚在窗框上,身穿深紫色交領廣袖袍,頭戴束髮金冠。如果說他身邊的男子只有兩個字形容:英俊。那麼,屬於他的也是兩個字:俊美。
一字之差,氣質卻異於千里。
他有一雙略有些斜吊的丹鳳眼,下巴略尖,鼻樑非常挺直,唇薄而眉飛。若他眯眼,就帶著些戲謔和挑釁。若他挑眉,就顯得刻薄而傲慢。總之,帶著些囂張跋扈的邪魅之美。
“九郎,船到了,還不去迎接?”邪魅男子輕笑,又向碼頭抬抬下巴,“船頭那人,可是水石喬?看不出來啊,你那未來的大舅子雖是江湖人,卻真是有些英雄氣概。”聲音低沉中帶點沙啞,有股子誘惑勁兒。
被稱為九郎的人,正是皇九子,晉王蕭真。
他嗯了聲,並不多說,轉身要走。
身後,又傳來邪魅男子的聲音,倒像是自言自語,“也不知水小姐長得好不好看。”
蕭真停了腳步,有些冷淡,“有什麼關係嗎?”
“你是要娶她的啊。”邪魅男子驚訝,隨即又瞭然地笑道,“也是。反正可以納大把的美貌姬妾,又何必浪費力氣在老婆身上。”
“十一郎!”蕭真皺了皺眉。
“是十一哥!我在宗室中的排行數字雖比你低,年紀卻比你還大一歲。”
要知道,皇子的排行是單列的。
蕭真不置可否,只問,“明日擊鞠,你來不來?”
“不去,怪熱的。”邪魅男子揮揮手,歪坐在桌邊,喝酒去了。
蕭真再不多話,快步出了酒樓。身後,幾名神武衛緊緊跟上。
當他到達碼頭,正好船已停穩。有健壯的船工搭好踏板,水石喬率先下船,不疾不徐的走向蕭真,抱拳道,“水石喬,見過晉王殿下。”不卑不亢,磊落大方。
“自家人,好說。”蕭真虛扶一把,態度也是親疏恰當,冷熱適宜。
兩個男子,從未見過,此時不著痕跡的對視,都微笑著,看起來很友好。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隱約間應是有些敵意和戒備的。
“水小姐一路可還好?”蕭真問。
水石喬搖搖頭,無可奈何的笑起來,“說來慚愧,我漕幫的女兒,居然暈船得厲害,這還是在船大水穩的情況下。剛才收拾了一下,現在只怕要下船了。”說著,轉頭望去。
瞬間,幾條人影就映入了眾人的眼帘。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的姑娘。不高不矮的個子,不胖不瘦的身段,穿了一件純白的小袖短襦,下系同色緊身長裙,裙腰高系,胸前結帶。沒有披畫帛,倒顯得周身乾淨。只是若非臉上戴著一塊紅色的紗羅巾,就像穿孝一樣。連單螺髻上的髮飾,也是拇指大的珍珠質地,溫溫淡淡的華貴。
“這是怎麼的了?穿得這樣素淨。”忍不住,就有人議論。
“你懂什麼?俏不俏,一身孝。見晉王殿下第一面,自然美麗為上,哪管忌諱。”
再看,踏板輕顫,除非是水上討生活的,旁的女子必須要人攙扶。可眼前這位,雖然走得小心翼翼,似乎還很緊張,卻沒人讓人扶,硬氣得很。
趙國民風開放,女子可做生意、可休夫、可再嫁、也可以主動追求心儀的男子,前朝還出過女皇。因而,女子們出門不必帶冪蘺帷帽。但來人到底是未來的親王妃,在這麼多人的圍觀下,還是遮住了臉,讓人看不清楚面容。
不過水小姐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倒是大大方方讓人看。她們穿著一模一樣的丁香色半臂襦裙,同樣的垂練髻,赤金的花式髮釵,身段婀娜,面容姣好,竟是兩個美人。只是東京都的女子都偏愛鮮艷的顏色,這主僕三人實在與眾不同。
“丫鬟尚且如此,水小姐定然是絕代佳人。”
“也未必吧?說不定長得醜陋,為了攏住晉王的心,不得不放兩個美丫頭在身邊。”
“不可能!水幫主生得那般好看,他親妹子怎麼會丑?”
“真是女大不中留!我看你是見一個、愛一個。親兄妹又如何?不能一個隨了爹,另一個隨了娘嗎?放心,不管是晉王還是水幫主,都不是你能肖想的。”
就在這些低聲的、但又肆無忌憚、毫無尊重感的議論聲中,水小姐穩穩走到蕭真面前,躬身一禮。態度大方自然,沒有初見未來夫君女子的扭捏。
蕭真倒有些意外,但他掩飾得很好,只溫言道,“小姐舟車勞頓,不如先上車吧?先休整幾天,等皇上旨意下來,再進宮面聖。”
“謝謝。”水小姐略低下頭,轉回身,動作為非常雅致清柔。
但,蕭真挑眉。
他的這個未婚妻,倒真是有意思。她不說“是”,而是說“謝”。不回緣由,轉身就走。行事不僅是乾脆,姿態放得也高,倒似沒有把他這個皇子、親王放在眼裡似的。
再看水石喬,笑嘻嘻的一點不以為意,屁顛屁顛護著妹妹走了,倒把他擱在當地。
“殿下……”神武衛中的心腹有所不滿。
蕭真笑著擺手,“護著水小姐回寧安候府,順當就好。至於她隨船帶的東西,自有溫家人處理,不用管了。”說完,當先上馬,追到披紗掛彩的那輛馬車邊,不遠不近的護著。
那些打著儀扇的侍女們,緊緊跟在後面。
折騰了一個早上,終於,水小姐進京了。
第二章我等不了
東京都地勢起伏,北面的高崗地帶是皇宮之所在,偏南則是權貴們連片的宅邸。寧安候溫府就在坐落於此地,紅漆大門,屋檐高挑,匾額是皇上親題。
因從運河碼頭至溫府的距離有些遠,所以近晌午時,水家一行人才到達。在候府門口,又經歷了鬧哄哄的迎接儀式,水石喬就由寧安候溫凝之及其子,被稱為小溫狀元郎的溫宏宣引到前院去用飯敘話。一個姓程的媽媽,則帶著水小姐主僕到早就安排好的住處去。
“給水小姐收拾出的院子叫墨玉軒,位置是有些遠,卻是景致最好的。”程媽媽大約四十上下的年紀,皮膚白淨,渾身上下收拾得乾淨利索,沒有穿金戴銀的俗氣,態度上雖客氣,卻無諂媚之態,比普通富商家的正房太太還氣派些。
寧安候府沒有正經主母,由一房妾室和幾個管家掌管中饋。這位程媽媽,就是內管家。
程媽媽一路走,一路熱情的道,“如果小姐不喜歡墨玉軒,就先委屈安頓下來,回頭再換也成。咱們候府是皇上賜下的,地方盡大,人口又簡單,空院子著實不少,能可著小姐挑。”
水小姐不說話,只點了點頭,逕自前行。她走得很慢,似是認真欣賞著府內的布局和景致。
她身邊兩個貼身丫鬟之一的青黛和氣地微笑道,“多謝媽媽。我們小姐喜歡清靜,聽起來墨玉軒倒是很好。”笑容溫婉,明眸皓齒,聲音溫軟,典型的江南美人,看起來很好說話。
程媽媽暗自揣度著,又瞄了瞄另一個丫頭。
大家族的小姐們是不怎麼管事的,所以身邊的貼身大丫頭就特別重要。她們在主人面前說一句話,有時候比旁人的百句、千句還頂用,絕對輕慢不得,要率先打好關係。
另一個丫頭名叫青檸,生得頗為英氣,五官深刻、英姿颯颯,雖然穿著打扮與青黛完全一樣,可近了看,後腰上別著根馬鞭子,不倫不類的,還挺嚇人。
再細看那小模樣,程媽媽心裡不由得打了個突,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可是青檸卻似渾沒在意,就跟著自家小姐,兩隻手負在身後,走路的姿態有點像兵營的小兵。
“媽媽,程媽媽。”青黛見程媽媽發愣,輕喚了聲。
程媽媽回神,連忙掩飾地笑道,“老奴想著水小姐身邊肯定帶著使喚慣的人,墨玉軒就沒多預備,只拔過來二十個粗使的丫鬟和婆子,由著姑娘安排。”
“媽媽想得周到。”仍然是由青黛回話,“除了我和青檸,小姐還帶了四個二等丫頭。倒不是別的意思,正如媽媽所說,用得順手罷了。再加上媽媽給拔的二十個,人手盡夠了。”
程媽媽這時候看出來了,這位水小姐不愛說話,青檸不愛理人。有什麼事,直接和青黛說就好。於是她又撿著好聽又要緊的,和青黛聊了幾句。
這時,一行人正好穿過箭道,走到一處院落前。院子占地很大,推測一下方位,應該在整個府邸的中軸線上,顯然是主院。但院門上沒有匾額,也沒有丁點人氣。程媽媽到了此處,腳下還自然而然的加快了些。
然,水小姐卻停下了步子。抬頭,仰望著那高高的斗拱,線條簡單但靈動的鴟吻和灰色的瓦頂,輕聲問,“這裡……是何處?”
程媽媽遲疑,又張了張嘴,才恭敬了聲音道,“這兒是前頭候爺夫人住的地方。”
她以為,水小姐聽了,就會離開的。亡人故居,總是不太吉利。哪想到水小姐反而上前幾步,因為距離近了,頭仰得更高。那挺得筆直的脊背,被高大院門一襯,顯得格外倔強。
“怎麼好像沒人住?”水小姐又問,面上紅紗輕輕拂動。
“說起來,咱們候爺這麼好的人,命卻這般苦。”程媽媽嘆了口氣道。
她算看出來了,水小姐是個擰的。若是不說明白,今兒就別想順順噹噹的完事。所以,乾脆直說好了。反正也不是壞事,傳揚出去,只能增加候爺的美名。
“想必小姐知道,咱們溫家世代書香,候爺十五歲中探花,轟動大趙國。那還是太宗年間的事。同年,娶了宣宰相之女為妻,夫妻和睦。可惜啊,十幾年前元配夫人過世。候爺孤守多年,四年前才續娶了填房夫人。候爺對這位新夫人真真是愛重情深的,哪知……新夫人過門才一年……竟然也故去了。候爺心傷至極,就封了主院,除了打掃的僕役,再不許人出入,用以懷念。就這麼著,都三年了。唉。”
“沒想到義父有這麼多傷心事。”水小姐沉默了一會兒,也是唏噓,“往後,我要多孝敬義父才行。”
“小姐如此仁孝,一定會有福報的。”程媽媽連忙道,身子側轉開,繼續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