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頁
金子,不管在哪兒,在怎樣的條件下,都會發出耀眼的,讓人無法忽視的光芒。
許是我的視線太過專注,拉姆瑟斯忽然轉頭看過來,準確地捕捉到了我來不及躲閃的目光。這讓毫無心理準備的我一愣,仿佛被磁鐵吸住的鐵塊一般黏在原地,動彈不得。
對上我的視線,拉姆瑟斯似乎也是一怔,一金一褐的異色雙眸中泛著猶如小溪水澗般閃閃的粼粼波光。那眸光,猶如黑洞一般深深地緊抓著我的視線,依稀間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過去,現在……和將來。
“小姐?小姐?”
“……什麼事?”我一驚,從發呆中醒神,側過頭看著艾薩普。
“我們現在回去嗎?”艾薩普對於我剛才的走神也沒有多問,指了指身後與大軍行進方向完全相反的路。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拉姆瑟斯已經不在原地。將視線往前移了移,我看到拉姆瑟斯正緊跟在赫雷姆布福將軍身後,悠然自若地和路上的行人特別是女孩子們揮手打著招呼。
“……走吧!”我扭頭,招呼了艾薩普一聲,背向拉姆瑟斯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不過……過兩天等他空下來的時候我想我應該去拜訪他一下。畢竟他走之前我是在他府上,受了他諸多照顧,就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似乎不太厚道。——即便他可能已經了解了所有的事,我該做的,也不能漏掉。
然而,還沒等我想好要怎樣來面對拉姆瑟斯,來自王宮的宴會邀請就送到了我的手上。
雖說是戰敗了,但拉姆瑟斯的功績令王室總算找到一個開宴會的藉口。
這樣的宴會我本來應該沒有資格去的,但既然邀請已經到了我的手上,就說明王太后做了些小動作。——那麼我非去不可了。
同樣盛裝打扮一番之後,看著鏡中有些熟悉又很陌生的自己,我又是一陣恍惚。
一個多月前,我畫著艷妝,身邊是我在埃及唯一的依靠;一個多月後,我畫著相似的妝容,身邊只剩冰冷寂寥的空氣。
說不傷感,連自己都欺騙不了。
帶著這樣莫名的情緒,我在亞娜和斯奈夫魯的陪伴下跟著安克帝克將軍到了王宮——以我的“父親”的地位,他顯然也在被邀請之列。略作檢查確認身份後,我們就被放進了王宮,由宮內的侍衛領著去了宴會大廳。
這次的宴會顯然比我上次參加的級別高多了,光從宴會的規模就可以看出這一點。巨大的室內空間,周邊一漸漸一眼望去都能知道價值不菲的擺設,穿梭於其中穿著同樣款式柔軟而又飄逸的長裙的侍女們……
我們到的不算晚,但寬闊的大殿中已然是人聲鼎沸,觥籌交錯。亞娜和斯奈夫魯沒有資格進入大廳,所以就只好在一旁的休息室中等著。
站在大殿門口,看著或聚成一團高聲交談,或獨自在角落中痛快飲酒的男男女女,我深吸一口氣,將所有不該有的情緒通通從我腦中趕走,嘴角微彎,帶上了公式化的淡笑。
——這是一個不見硝煙的戰場,誰又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事?如果不集中精力應對,要是因此犯了什麼錯,哭都來不及。
法老和王太后還沒有到,安克帝克將軍一進來就被他的同僚熱情地招呼走了,我只好一個人找了個不顯眼的角落,靜靜地等待著。
這種無聊的宴會,儘快開始,儘快結束才是正道啊。
“你又一次讓我驚訝了。”
當我正裝著雕像百無聊賴地數人的時候,身側忽然傳來的熟悉聲音讓我猝不及防地一僵,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頭看向聲源處。
“烏魯絲拉——或許我該叫你納菲爾塔麗?”拉姆瑟斯抱胸倚在大殿的立柱旁,白天的風塵似乎已經完全洗盡,周身瀰漫著懶散的氣息。
哦,原來是拉姆瑟斯啊。
嘴角開始鬆動,一點點上揚,最終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我微笑著看向拉姆瑟斯,不卑不亢地說:“拉姆瑟斯大人,好久不見。”
“一個多月,也確實算是很久了。”拉姆瑟斯頗為贊同地點頭,走到我的身側,微低著頭看我,壓低的聲音中有種說不清的味道,“烏魯絲拉似乎又變了呢。”
被俯視讓我有種壓迫感,我不自在地稍稍退後一步,感覺空氣又一次順暢地流通了起來,才微仰著頭,毫不躲閃地看向挑眉望著我的拉姆瑟斯,“人總是會變的。況且……我原來是怎樣的人,拉姆瑟斯大人真的清楚麼?”
拉姆瑟斯一怔,眼中忽然有一絲晦暗之色閃過,他微眯了眯眼,忽然笑了,“烏魯絲拉不給我機會去了解,我又如何得知呢?”
“說得也是。”我贊同地點點頭,“不過……機會這種東西,轉瞬即逝,大人沒抓住,我也沒辦法啊。”
“……那倒真是我的錯了。”拉姆瑟斯定定地看我半晌,而我則大方地任由他看著。片刻,他低低地開口,緩緩的語調聽在我耳里染上了一絲莫名的期盼,“不知我現在來創造機會,還來得及嗎?”
創造……機會?
低頭輕笑一聲,我看向大殿中央喧囂的人群,揚起了嘴角,“誰知道呢。”隨即,我側頭看向不辨喜怒的拉姆瑟斯,“或許大人可以試一試……”
然而,忽然對上的視線讓我一怔,話也只說到一半就再也說不下去。
那是我從沒在拉姆瑟斯眼中看到過的深邃眸光。他的眼中,仿佛聚集了銀河中的萬千星辰,明明滅滅的眸光卻不似星光的璀璨,反而顯得內斂而壓抑,令我被緊緊吸引而無法移開視線。只是,那道一閃而過的微光,是否就是那傳說中的……悔意呢?
“烏魯絲拉會恨我嗎?”一片喧囂中,拉姆瑟斯的聲音仿佛包裹了一層隔音材料,準確而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我又是一怔,一時之間竟不能明白他在說什麼。想了好一會兒,直到拉姆瑟斯開始皺眉,我才恍然。
就算他遠在邊境,我想他還是能得知底比斯發生的事的——不過只是浮於表面,我們想讓他知道的事而已。
只是……恨麼?
“大人在說笑麼?難道你做了什麼讓我恨你的事?”我錯開視線,看向正和他的同僚相談甚歡的安克帝克將軍——依思雅麗爾已經養了這麼久的“病”,我是不是該向我的“父親”提議把她接回來呢?
畢竟我這個養女都能待在將軍府,她這個正牌女兒如果不能回來享受“天倫之樂”,我會覺得罪過的。
“不過,大人如果說的是我現在的際遇……”我頓了頓,低頭不自覺地摸上左臉頰。曾經,那裡的皮肉外翻,亞娜一邊擦拭著周邊的污跡一邊抖得如篩糠一般;現在,那裡已經只剩下淺淺的一道痕跡,不湊近了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再加上我現在畫的濃妝,就更是一點跡象都沒有了。
抬頭看向拉姆瑟斯,我笑著說:“我很滿意現在的狀況。如果非要對大人說什麼的話,應該是……謝謝吧。”
“法老到——王后到——王太后到——”忽然響起的通報聲令原本喧囂的大殿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停下手邊的事,看向大殿的正門口,齊齊跪了下去。
“恭迎偉大的法老王,王后,王太后!”
連忙跪下,我低著頭,隱沒在人群中。
“咳咳,各位盡情享受宴會吧。”坐到王座上,法老王抬手示意眾人起來後說。隨即,他四下張望著,似乎在找什麼,“拉姆瑟斯呢?”
“臣在。”身側不遠處,拉姆瑟斯清朗的聲音擲地有聲。
“咳,我埃及的功臣怎麼在那麼偏遠的地方?到我身邊來。”年紀已經一大把的法老王循聲看到拉姆瑟斯,不贊同地說。
“是。”拉姆瑟斯沒有多說什麼,直接起身向王座的方向走去。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似乎身形一頓,卻在我心底一緊後又繼續走,仿佛剛剛的停頓只是我的幻覺而已。
周圍的人陸陸續續地起身,我也隨著眾人一道站了起來。
王座旁,拉姆瑟斯舉止自然,不卑不亢,沉穩的氣勢生生將現任的法老給比了下去。
荒唐的亂點譜 …
宴會就這樣正式開始了。
這次的宴會算是半自助式的,大殿周邊有一列列整齊的矮桌,桌上擺滿了豐盛的美酒佳肴。但真正坐在位子上的賓客其實並不多。
來之前稍微了解了一下,此次宴會一開始是自由活動時間,此時想跟其他貴族聯絡感情,就儘管放開手腳去吧。進行到中間的時候會有一段歌舞雜技表演,這個時候,賓客們帶著微醺的醉眼東倒西歪地看表演,自然別有一番風味。當法老和王太后等人累的時候他們就會退場,想走的貴族可以離開,還覺得意猶未盡的也可以繼續留下,自由度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