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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這是在……繼續逼迫麼?
我感到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得稀薄,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
“我不知道。”我說,即便知道拉姆瑟斯不會看到,我還是微微搖了搖頭,“大人的志向偉大,我如此卑微的一介凡人,可看不透。”
“我發覺……”拉姆瑟斯緩緩地吐出幾個音節,每個音節都微微拖長了,讓我心裡一陣緊似一陣。
然而,等了會兒,拉姆瑟斯卻好像卡殼的收音機一般,沉默了。
“大人?”等了會兒,我忍不住出聲詢問。沉默的氣氛,在此時才更讓我不自在。
“就是這個。”拉姆瑟斯忽然坐直了身體,異色雙眸在甲板的燈光下閃著奇特的光亮。他慢慢逼近我,讓我不由自主地隨之後退。
“烏魯絲拉總是故意要跟我拉開距離。”拉姆瑟斯說著,忽然停止了動作,帶著瞭然的笑意,“不管是語言上的,還是行為上的。”
“夕梨那樣直接的拒絕還好些,烏魯絲拉這樣,可真讓我傷透了腦筋。”
我愣愣地聽著對方的話,心裡忽然有什麼死灰復燃了。
那一次次被我刻意忽略,刻意壓制的萌動。
我想起我被拉姆瑟斯從西台救出來後,西台沙漠中的安心;我想起被婦女拐賣團伙抓走,爭鬥半天卻以為是無用功時拉姆瑟斯及時趕到的喜悅;我想起宴會上被人刁難,拉姆瑟斯強吻時我的呆滯;我想起被水盜抓走丟水裡,冷得幾乎失去知覺,被他溫暖的懷抱擁著的恍惚;我想起我們一起掉落地下河,那段短暫卻異常艱難的時光中的悸動;我想起我受命於王太后,每次要跟拉姆瑟斯作對時,我心裡淌過的苦澀;我想起他本該在軍隊前方,卻回到後方,將我從敵軍環繞的困境中解決出來。
——原來,我們一起經歷過那麼多。原來,那些我以為我不在意,我都記得。
但是……記得的,其實只有我吧?我覺得我不該自作多情的,但拉姆瑟斯的行為話語卻讓我生出了希望。
——因為我的介入,蝴蝶效應已經有了後續,拉姆瑟斯不再喜歡夕梨,而是喜歡上我了?
我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可笑,心底卻有個聲音一直在說,相信吧,相信吧,相信你所看到,你所感覺到的吧!
“我只是……我只是想提醒自己。”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響起,帶著不仔細聽就聽不出的顫抖。
是的,我只是想提醒自己。我暫時還算是王太后的人,眼前的人是我的敵人,我們是不同的兩方,我不能產生不該有的感情。
——更何況,我從不覺得我該在這個世界付出感情。我融入這個世界,我不得不做我不擅長也不願意做的事,我只是想活下去。至於要將心交給某個人這種想法……我拒絕去考慮這種事。
“提醒什麼?”拉姆瑟斯這次應該是真的不知道我的意思。
“提醒……”我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麼,甲板上的燈忽然被風吹得晃了晃。
也同時晃醒了我的迷亂思緒。
——該死!我就知道晚上容易衝動。
“提醒自己您是真正的貴族,而我不是,我只是個冒牌貨。”我聽到我自己的聲音在這夜色中飄蕩,似乎也染上了夜風的凜冽。
“……烏魯絲拉真的在意這個?”拉姆瑟斯本來期待的神色在我說完後冷了下來,同樣冷下來的是他的聲音。
“……”我微微垂眸,拳頭不自覺地捏緊。
我說:“是的,我很在意。”
然後,我看到拉姆瑟斯似乎沉默了一瞬,隨即起身,邁開大步向船艙行去。夜風中,只留下幾個被截斷的音節,“是麼……哼!”
我呆呆地看著拉姆瑟斯離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扭曲的興奮。
從前,都是我落荒而逃,這一次,終於輪到拉姆瑟斯先走了。——我是不是該高興?
然而,此時從心底深處湧起的失落,卻像張大網將我籠罩。
我興奮不起來。
我覺得今晚我要失眠了。
*
之後的行程,單調得不可思議。
我想,這跟我刻意避開跟拉姆瑟斯的獨處也有一定的關係。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確實在逃避著什麼。
而拉姆瑟斯,似乎也在那個晚上之後生氣了,我基本上都沒怎麼見到他。
船駛過大海,沿著尼羅河而上,最後終於到達了孟菲斯。
而這次,總算沒有我每次走水路必然會遇上的水盜了。這點讓我很是欣慰,想著老天總算開了眼,給水盜們也給我們放了個假。
澄澈的天空,明淨如洗。
孟菲斯一別,現在想起來只能說是恍然如夢。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我心裡的感覺還真是非常複雜。
因為引水直接通到了自家院子裡,這船不需要經過港口,就直接順著一段河道進了拉姆瑟斯在孟菲斯的府邸。迎接我們的是許久未見的迪亞。
而船一停,拉姆瑟斯就被他的手下叫去了。最後,仍舊是迪亞負責安排了我們這些人。不過,我想,拉姆瑟斯在走之前一定對迪亞交待了些什麼,要不然,為什麼我們身後跟著那麼多全副武裝的士兵呢?
因為心情有些不好,我也沒管其他人怎麼樣,到了地方倒頭就睡。一直到第二天醒來,我聽到了一個消息,卻仍舊覺得像是在做夢一般。
跑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是亞娜,說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滿是驚訝。
“聽說拉姆瑟斯將軍馬上要結婚了。”
室內的空氣有一瞬間的停滯。
“你說什麼?”我側頭緊盯著亞娜,以為我聽錯了。
“我說……拉姆瑟斯將軍要結婚了。”亞娜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聲音慢慢低下來,“烏魯絲拉,你沒事吧?”
“什麼?”我動了動嘴唇,直直地盯著亞娜,“我能有什麼事?”
“可是……”亞娜似乎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自然地瑟縮了一下,“可是你的臉色……”
“我沒事!”我打斷了亞娜的話,垂下視線,“我只是……我只是在船上待得太久,現在還有點暈。就是這樣。”
“那……”
“烏魯絲拉!”門忽然被打開——確切地說來是踹開——一個有些熟悉的人影氣喘吁吁地扶著門站著。
“聶芙特?”我看著門口的人,心口忽然一緊。
總覺得,這個時候她來這裡沒什麼好事。
“烏魯絲拉,我哥要結婚了,你知不知道?”聶芙特似乎喘夠了氣,三兩步跑到我面前,語氣竟有些義憤填膺。
“我知道。”我說。
“那個女人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我一直以為你才是……”聶芙特自顧自說著,說到一半忽然頓住,好像剛剛才聽到我的話,“你知道?你知道為什麼不去阻止我哥?”
“我為什麼要去阻止?”我直直地看著聶芙特,相對於她略顯激動的情緒,面無表情地反問。
“你和我哥不是一直互相喜歡的嗎?”聶芙特瞪著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我哥一定是哪根筋出問題了,你得去讓我哥清醒過來!”
“互相喜歡?我想聶芙特你弄錯了。”我微微垂眸, “你哥做事,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如果有疑問,你盡可以去找他。我想,我沒那個立場去管這件事。”
“烏魯絲拉……”聶芙特還不死心,死死地盯著我,還想說些什麼。
“還有別的事麼?沒有的話我要先休息了。”我瞥開視線,下了逐客令。
“聶芙特小姐,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吧,小姐確實坐船坐累了,還沒有緩過來。”見聶芙特還站著不肯離去,亞娜上前一步,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看到聶芙特投過來的視線,我勉強扯了扯嘴角。
又站了幾秒,聶芙特才有些不甘願地離開了。
“烏魯絲拉……”
“亞娜,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待會兒就好了。”我微笑著打斷了亞娜可能出口的詢問。
“……好,你安心休息吧。”雖然還是一臉擔憂的表情,但亞娜尊重了我的選擇。
亞娜出去後,我在屋子中央站了一會兒,腦中好像想著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然後我覺得我有點傻,有地方可以坐可以躺我卻偏要站著。於是我走到床邊,爬了上去,趴著,將頭枕在臂彎中。
我覺得我現在的腦子有點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