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頁
得到想要的答案,秦璟長舒一口氣,輕輕點頭。欲要收回手,卻被桓容一把握住。
“秦兄三問,容已盡答。我有三問,秦兄可能誠實以告?”
“好。”
“其一,秦兄所言之事,我盡能做到。反之,秦兄可能?”
“能。”秦璟斬釘截鐵,沒有半分遲疑。
“其二,他日江山一統,可能擇良策,不分南北,海陸並舉,開疆拓土?”
“能。”
“其三,”桓容忽然停住,手指更加用力,用力到手背鼓起青筋,“十年之約,言出必行。如是我勝,秦兄可能活著?”
“容弟不欲取我人頭?”
“我改主意了。”桓容凝視秦璟,一字一頓,字字鏗鏘有力,“我要的,是秦玄愔。”
他知道,實現的可能性很低,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許久,久到桓容以為不會得到回答,久到他手指麻木,不得不放鬆力道,帳中突然響起一個字:“好。”
桓容用力咬牙,確定不是錯覺,生怕秦璟反悔,迅速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大丈夫言出必行!”
“好。”秦璟拉開桓容的手,大手扣在桓容腰間,輕鬆將他托起,笑道,“我應下,容弟可是一樣?”
“一樣?”
“如是我勝,‘桓容’歸我,徹徹底底,如何?”
“好。”
仿佛有陽光照進胸口,驅散所有的黑暗和陰雲。
桓容笑彎雙眼,手臂撐在秦璟肩上,低頭吻在他的額心。
“好。”
第三百零七章 不覺有異
兩人重新露面,宴上緊繃的氣氛頓時一松。
面對文武帶著探尋的目光, 桓容儘量鎮定情緒, 做到目不斜視, 談笑自若,不露半點破綻。只是在目光下移時, 稍顯刻意的側過身,整了整領口,試圖掩去幾點可疑的紅痕。
當時在帳中, 意亂情迷之間, 壓根沒時間多想, 也沒太多的心思留意。
等到桓容發現不對,“後果”已經釀成, 壓根挽救不及。好在兩人都穿著袞服, 衣領拉起足夠遮掩, 輕易不會被發現端倪。
要是穿著大衫, 追求瀟灑,情況就會截然不同。
幸好他沒這個習慣。
桓容頗為慶幸。
天子平安歸來, 警報迅速解除。
桓漢文武放鬆緊繃的神經, 不再時刻準備救駕。長安群臣也鬆了口氣, 鬆開了握在寶劍上的手。
然而, 警報解除不代表爭強之意消失, 彼此推杯換盞,鬥起酒量更是不留餘地。
鮮卑勇士再次下場,邀戰雙方武將。
吼聲中, 先後數名桓漢武將不敵,被高高舉起,拋在地上。
典魁看得技癢難耐,終於放下羽觴,除下外袍,和對方一樣赤著上身,大步走至近前,雙手抱拳,大聲道:“請指教!”
兩人勢均力敵,似蠻牛互抵,斗得難分難解。
每次拳頭揮出,手臂上的肌肉都會隆隆鼓起。拳頭砸在身上,發出聲聲鈍響。桓容看著都疼,兩人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鬥志昂揚,戰得更為激烈。
場中酣戰不休,觀者都是大聲喝彩,或是拊掌,或者以羽觴敲擊矮榻,禁不住熱血沸騰,恨不能下場一戰。
桓容坐在上首,見眾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落在身上的視線陸續移走,壓力頓減,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笑容不再如之前僵硬。
端起羽觴時,視線掃過對面的秦璟,見其神情自若,自始至終沒有半點緊張和不安,難免生出一股“鬱氣”,頗覺得不平衡。
事是兩個人做的,壓力也該兩人承擔。
他在這裡七想八想,這位卻是如此輕鬆,能平衡才怪!
“玄愔。”桓容開口,聲音稍顯低沉。
秦璟轉過頭,火光照耀下,臉上的笑容愈發清晰。黑眸湛亮,清晰映出眼前人的面容。
“敬道何事?”
“……沒事。”
距離稍近,不小心看到對方領口處若隱若現的牙痕,桓容突然感到心虛,下意識移開目光。再掃一眼,確定方才沒有看錯,登時如泄了氣的皮球,再沒開口的底氣。
單手覆上頸側,桓容心裡又開始打鼓。
應該不會被人看到吧?
從典魁的反應來看,似乎並沒露出痕跡?
可謝安、郗超段數之高,豈是典魁能比。更不用智力超群,非尋常人的賈秉。
稍有蛛絲馬跡,這幾位就能順藤摸瓜,一切大白於天下。
該慶幸位置離得較遠,又是夜宴,場內僅有篝火照亮,看得並不分明。如若不然,百分百會當場露餡。
雖說總有那麼一天,可如今的情況,事情最好保密,並不適合揭開。否則的話,引起的麻煩絕對不小。
不是桓容危言聳聽。
他和秦璟所處的位置決定了,兩人的一舉一動都是關係重大,足以影響南北局勢。故而,凡事絕不能掉以輕心。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想到這裡,桓容下意識蹙緊眉心,神情間現出幾分凝重。
“敬道。”
看出桓容的擔憂,秦璟突然傾身,握住桓容的手腕。在對方愕然的注視下,遞來一觴美酒。
“勝負已分,敬道何不同我共賜佳釀,以饗勇士?”
秦璟說得自然,動作更加自然。
桓容看看被握住的手腕,再看看送到面前的羽觴,眼角餘光掃過眾人,發現有一個算一個,都不覺得半點不對。
愣了兩秒才終於想起,以時下風氣,把臂代表友誼,握手象徵和氣。
他以為的“不妥”,在世人眼中根本不算什麼。
果然,想得太多沒好處。到頭來不過是自己為難自己。
一念豁然,桓容當即放鬆心情,笑道:“自當如此。”
典魁和鮮卑勇士同時上前,抱拳行禮。
之前的搏力中,前者以微弱的優勢取勝,博得滿堂喝彩。後者雖不甘心,但輸了就是輸了,兩國天子面前,不可能繼續糾纏,強行再邀一局。
再者言,兩人的實力在伯仲之間,再戰一場,勝負依舊難料,並沒有百分百取勝的把握。
“兩位都是勇士,有拔山舉鼎之威,力敵萬夫之勇。”桓容笑著起身,先將羽觴遞給典魁,後又親持酒勺注慢一觴,送到鮮卑勇士面前。
“滿飲此觴!”
“謝陛下!”
兩人謝恩,舉觴一飲而盡。
桓容之後,秦璟未取羽觴,而是命人送上兩隻酒罈,擺到典魁和鮮卑勇士面前。
此舉正合兩人心意,再次謝恩,大手拍開泥封,互道一聲“請”,開始舉壇暢飲。
“這是幽州釀?”認出酒罈上的標記,桓容轉頭看向秦璟,略顯驚訝的挑眉。
“然。”秦璟頷首,笑道,“美酒贈勇士,寶劍佩英雄。”
酒罈很快見底,兩人抹去嘴邊酒漬,大呼一聲痛快。
當然,砸酒罈的行為不會有。真敢這麼做,無異於藐視天子,當場就會被拉下去。
“謝陛下賜酒!”
兩人謝恩,分別歸席。
桓容回身落座,秦璟仍立在席前,揚聲道:“取槊來。”
未幾,有士卒扛上一桿馬槊,通體烏黑,泛著金屬板的光澤。
槊柄由硬木製成,纏繞鐵線,因年代久遠,線圈已深深嵌入柄中。尾端有鐏,以青銅澆築。槊首鋒刃長近兩尺,寒光閃爍,凝聚血腥凶戾之氣。
“此乃先君所用。”
長槊本為秦策的兵器,為馬戰所用。
早年間,秦策手持此槊,率部曲衝鋒陷陣,死在其手的賊寇不計其數。
因其獨特性,非勇悍之士不可使。沒有百夫之力,根本拿都拿不穩,遑論上馬衝鋒,與敵鏖戰。
秦策駕崩之後,這杆馬槊傳於秦璟。
此番現於人前,不由得引起一陣驚嘆。
隨秦氏入主長安,秦策建制稱帝,這杆馬槊被藏入宮中,許多新投的豪強和官員壓根見都沒見過。對於秦策的勇猛,多是從他人口中聞聽,始終未能親眼得見。
相比之下,反倒是對秦氏兄弟的善戰深有體會。
尤其是秦璟。
縱然沒見過他同胡騎作戰,總見過他在長安殺人。對於這位天子,無論是西河舊部還是新起的文武,都存有幾分切實的畏懼。
正因如此,在秦策駕崩、夏侯氏伏誅之後,北地人心不穩,卻沒有再起一場叛亂。
秦璟的殺名懸在頭頂,誰也不想做出頭的椽子,成為天子儆猴的那隻雞。
馬槊在手,秦璟邁步行至篝火前。
袞服大袖壓根不影響行動,冕冠垂下的旒珠互相撞擊,反為他更添一股威嚴。
嗡地一聲輕響,馬槊橫掃而出,破風聲迎面襲來,不少文武下意識挺直脊背,醉意消去大半。
秦璟毫不在意眾人的反應,馬槊橫掃斜刺,每每帶起一陣勁風,嗡鳴聲不絕於耳。無形的煞氣在空氣中瀰漫,在場之人無不屏息凝氣,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伴著馬槊橫掃,秦風的鏗鏘之聲驟起。自風中飛旋,聲聲敲擊眾人的耳鼓。
長安文武正身而坐,擊節而歌,聲音低沉渾厚,帶著無盡的激昂慷慨。
高車烏孫聯合叩邊,騎兵大軍南侵,北疆狼煙四起,戰火熊熊燃燒,城頭戰鼓不絕,號角綿延不斷。
國難當頭,只要君王令下,無論平日裡懷抱何等心思,都將被徹底拋到腦後。
出征的號角吹響,眾人都將披堅執銳,策馬揚鞭,奔赴大漠戰場,同來犯之敵決一死戰。
馬革裹屍依舊不悔,戰死英魂仍存,牢牢守衛國疆,不退半步。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勁風更烈,鋒刃帶起的寒光攝人心魂。
黑色的長袖被風鼓起,動作之間,似大鵬振翅,即將扶搖直上,破開蒼穹,直衝九霄。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擊節聲,歌聲,馬槊的嗡鳴,焰心的爆響,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將人帶至廣袤的漠南糙原,目睹鐵蹄洪流,戰陣森嚴。
耳邊儘是衝鋒的號角,激昂的戰鼓,喊殺聲不絕。
騎兵策馬衝鋒,刀刃彼此相擊,鏗鏘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