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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衛的出現只能說是震撼,大輅映入眼帘的剎那,人群的熱情驟然爆發,猶如滾水一般,瞬間沸騰。
“陛下萬歲!”
百姓山呼萬歲,千秋之聲不絕於耳。
絹花香帕如雨飛落,更有簪釵環佩。
大輅經過,石路仿佛被彩霞籠罩,絢爛奪目。其間更有金光閃爍,十足耀眼。
距宣陽門愈近,清亮的歌聲在耳邊響起,沒有琴弦鼓瑟,僅用雙手擊出古老的節拍,伴著歌聲一同飛旋,繞樑不絕。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爾,俾爾戩穀。罄無不宜,受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
……
“神之吊矣,詒爾多福。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
“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這是《詩經·小雅》中的一篇,是臣子讚頌宣王,言其受命於天,願其王位永固。
對君王而言,被此詩讚頌是極大的榮耀。
少女們一遍遍唱著同樣的調子,歌聲有對君王的讚頌,有對郎君的愛慕,亦有濃濃的祝福。
願您像明月永恆,願您像旭日東升。
願您如南山永壽,如松柏長青。
福壽永遠承續,您是受命於天的君王!
“陛下萬歲千秋!”
歌聲一遍接著一遍,少女的聲音清亮婉轉,如在枝頭鳴叫的黃鸝,讓人不覺沉浸其中。
大輅距宣陽門不到百米,更多的聲音加入進來,清脆、沙啞、雄渾、蒼老,不一而足。
古老的曲調,先民的詞句,皆化為美好的祝願,蒸騰成無盡的霞光,籠罩在城市之上。最終聚攏到一處,化為無形巨龍,咆哮中直衝九霄,龍吟聲撕開天幕,震動大地。
桓容攥緊十指,眼眶發紅,鼻根泛起酸意。
這份期待是何等的厚重,他可能承受得起?
他真能堅持走下去,不使天下蒼生再經顛沛流離之苦?
他真能繼續下去,讓百姓不再飽受外族入侵之苦,再不用擔憂衣食不濟,能就此安居樂業?
一陣恐慌襲上心頭,桓容咬緊牙關,閉上雙眼,恐慌的情緒略減,卻始終無法徹底消除。
他知道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途中遍布荊棘,肯定會有波折。但他會堅持走下去,哪怕是腳底磨出血泡,留下累累傷口,哪怕必須拋棄曾珍重的一切,他必須走下去!
“陛下,”宦者走在車旁,見桓容神情不對,不由得低聲道,“陛下可有哪裡不適?”
桓容沒說話,僅是搖了搖頭。
冕冠垂下的旒珠輕輕晃動,互相敲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深吸一口氣,桓容起身走出大輅。
宦者不及阻止,只能拼命向駕車的典魁和許超使眼色。如果不是身份限制,他會立即躍上車駕,全力護衛桓容安全。
宦者防備的不是建康百姓,而是混在隊伍中的胡人。天曉得會不會有jian細夾雜期間,心懷歹意,意圖對天子不利。
桓容不管許多,站在車前,脊背挺直,手持玉圭,神情肅然。
袞服冕冠肅穆莊嚴,玄衣上的十二章紋亮起金光,飛龍咆哮,宗彝上的虎、蜼竟似活過來一般。
“陛下萬歲!”
“願陛下千秋!”
山呼之聲更上層樓,絹花彩帕如雨飛落。
人群過於激動,已然陷入瘋狂。
有胡人站在路旁,本意只為看個熱鬧。可目睹這一切,情緒也被帶動,開始隨著百姓一同興奮高呼。
有甲士看到這一幕,認出胡人的打扮,不免眼角微抽。
鮮卑、羌人和諸多雜胡也就罷了,吐谷渾也勉強說得過去。明明是個烏孫人,和桓漢八竿子打不著,跟著興奮吶喊算怎麼回事?
更重要的是,依這人的衣著打扮,至少是個部落首領。
不怕消息傳回糙原,被烏孫昆彌懷疑有異心,為免後患,派人一刀咔嚓掉?
萬歲和千秋聲一浪高過一浪,帶著涼意的秋風卷過,亦會被沸騰的熱情融化。
天子大輅出宣陽門,道路旁照樣聚滿百姓。多是從周圍小城和里中趕來,還有附近的村人和安置的流民,以及登入白籍不久的胡人。
“陛下萬歲!”
同樣的四個字再次在耳邊響起。
南北口音不同,漢胡語言迥異,可在這一刻,都凝聚著無盡的感激和祝福,縱然是郗愔和謝安等人,也不免為之動容。
桓容沒有開口,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緊玉圭,深深彎腰。
萬民敬君,君愛萬民。
這個舉動大出預料,眾人先是一怔,繼而爆發出更大的熱情。
郗愔眼底閃過震驚,握住笏板的手僵了一下。謝安和王彪之更為動容,暗道民心如此,何言國之不強。
賈秉和郗超想到的卻是另一層。
“官家得萬民之心,他日天軍北上,何愁長安不下!”
至於桓容不合規矩的舉動,被眾人直接忽略,全當沒看見。
郊祀的程序早已經定好,桓容只需走下大輅,登上高台,按照預定的步驟,照章辦事即可。
同先時一樣,扈謙手持寶劍,立於高台之上。
看到這位,桓容不免生出疑問:掰著指頭算一算,這都幾年過去,眼前這人年紀已經不輕,卻是連根白頭髮都沒有,相貌也是變化不大。
此等養生的本事,著實令人嘆服。或許該召集愛好求仙問道的各位,同他專門探討一下養生之道?
這位的養生之法絕對比煉丹嗑藥高端。
有這樣的人才不用,著實是種浪費。
即使桓容以身作則,並有郗愔和謝安等人做帶頭示範,嗑寒食散的風氣仍屢禁不止,始終無法徹底根除。
加上各地yín祠林立,不時有心懷叵測之人藉機生事,治理起來很是麻煩。還有西邊來的僧人宣揚佛法,影響逐日加大,同樣需要格外注意。
桓容對宗教沒有偏見,但時逢亂世,百姓都去求仙問道、追求輪迴,如何壯大國力,在南北對峙之中占據優勢?又如何開疆拓土,恢復秦漢時的強盛?
為此,必須諸多亂象加以重視,並設法進行整治。
堵不如疏。
沒法徹底破除,乾脆另闢蹊徑。
求仙虛無縹緲,養生則有實例。比起每天守著丹爐嗑藥,扈謙現身說法,明顯更有說服力。
越想越覺得可行,桓容看著扈謙,仿佛看著一個聚寶盆,禁不住雙眼發亮。
人才啊!
扈謙腳踏北斗七星方位,正要揮劍,忽覺頸後一涼,寶劍差點刺偏。
這種感覺之前曾經有過。
那次之後,他被天子忽悠進書院,至今未能離開,連占卜都成了副業。
今日又是這般,莫非……
扈謙踏出最後一步,側身收勢,目光對上桓容。見後者正看著他,表情若有所思,登時心生不妙,冒出一頭冷汗。
縱觀當代,能把扈謙“嚇”成這樣,除了桓容再沒有第二個。
祭祀結束後,桓容步下高台,登車返回台城。
扈謙歸家之後,心頭始終惴惴。徒弟發覺不對,擔憂之下出聲詢問,扈謙只是搖頭,望月長嘆,神情間頗有幾分鬱郁。
如果不是古有禁忌,他都想為自己起一卦,算算究竟是怎麼回事。
未過三日,扈謙的預感應驗。
桓容下旨,召扈謙等五名術士入宮,言辭懇切托以重任。
“全靠諸位了!”
天子開口,還是如此鄭重,能不答應?
自然不能。
知曉永遠別想脫身,甚至還要擔個“副院長”的職銜,當朝第一術士——留下諸多傳說的扈謙,忍不住淚濕衣襟。
自古以來,只聽說過天子被術士忽悠,誰見過術士被天子忽悠得團團轉?
如今倒好,明明是個術士,偏要做先生的活,還要專門開課,為愛好嗑寒食散之人講授養生,幫助他們戒除嗑藥愛好,抖擻精神為國出力。
這究竟還有沒有天理?!
不管扈謙願不願意,國君拍板,必須走馬上任。
為保證效果,桓容以“清談”“養生”為名,請愛好嗑寒食散、堅持不改的頑固分子同坐一敘。為此,他不惜拉上謝安和郗愔,就為增加影響力。
起初效果並不顯著,隨著時間推移,眾人漸漸品出滋味,不用桓容強拉,凡是扈謙“開課”,必會早早趕到。
扈謙有真本事,毋庸置疑。
縱觀桓容在位的幾十年,這位赫赫有名的術士,以另一種方式,繼續留下各種傳說。後世人提起他,甚至會同彭祖聯繫起來,言其得彭祖之法,能夠增壽延年。
每每被徒弟問起,扈謙始終是一派高深,堅持不肯多說。獨坐觀星時,才會無奈嘆息,想起台城中的某人,又不免搖頭失笑。
“天命如此啊。”
忽悠完扈謙,桓容並沒真正輕鬆。
交州傳來消息,因積勞成疾,交州刺使病逝於任上。因其死得突然,州內政務只能由治中暫代。
九真李氏早不滿朝廷已久,藉機生事,殺死忠於朝廷的郡內官員。更暗通蠻夷,放臨邑國兵入境,殺盡派入九真郡的寧州兵,妄圖據地自立。
這且不算,李遜不知接受哪位謀士的建議,亦或是突然腦袋犯愁,竟喊出“秦氏為正統,桓容實乃篡位,要以交州地投長安”的口號。
建康長安同時震動。
桓容看到奏報,真心覺得李遜腦袋有坑。
看看輿圖,交州和長安相距十萬八千里,北地剛經大災,國庫怕是早已經見底。秦策腦袋抽了才會在這時派兵南下。
李遜打出這樣的旗號,不是腦袋有坑還能是什麼?
秦策聞聽消息,差點沒氣得吐血。
國內蝗災剛消,疫情尚未徹底根治,正指望著各處市糧,哪有心思打仗。這姓李的造反就造反,想死就趁早,莫名其妙的給自己添什麼亂?!
第二百八十二章 很尷尬
林邑國位於中南半島東部,古為占族聚居之地, 即為後世越南南部。
西漢時, 該地為日南郡象臨縣, 稱林邑。
東漢末,天下大亂, 縣中功曹趁機作亂,殺象臨縣令,據地自立, 稱林邑國王。
該地民風剽悍, 男女皆皮膚黝黑, 不識禮儀。男子不著上袍,赤身赤足, 不願耕種田地, 多以漁獵劫掠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