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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到三月,慕容評和慕容垂的戰爭進入白熱化。
雙方打得不可開交,無暇他顧,高句麗人趁機想奪回丸都,被守衛後方的慕容令帶兵鎮壓,為首之人全部除死,參與之人都砍掉左手,能活下來就做羊奴,活不下來,直接丟去海里餵魚。
大多數柔然部落西遷,很快和氐人發生衝突。
苻堅的老毛病又犯了,並未處死犯境劫掠的部落首領,而是加以招撫。後者前腳感激涕零,拍著胸脯答應投靠,後腳帶兵就跑,回到部落和“盟友”合兵,再次帶兵來搶。
氐人邊境屢屢告急,王猛在病中得知,差點氣暈過去。
北方不太平,南方同樣暗cháo涌動。
建康城裡的氣氛愈加凝重。
司馬昱病入膏肓,褚太后直接走上前台,爭取士族支持,請天子立皇太子,代攝朝政。
朝中分成幾派,意見很不統一。
司馬昱病中得知,連下三道明旨,召命桓溫入京,並派侍中王坦之親往姑孰征大司馬入朝。京口的郗愔同樣接到旨意,但見桓溫遲遲未動,心懷疑慮,同樣按兵不動,託辭不往建康。
權臣不入京,朝中文武立場不明,建康的水越來越渾,一時之間,誰也不敢輕易斷言,究竟哪方勢力能笑到最後。
遠在幽州的桓容卻接到了好消息,桓沖桓豁先後來信,明示聯手之意。
收起書信,桓使君信步走到廊下。
遙望天邊烏雲,只等春雷炸響,大雨降臨。
第一百七十七章 角力
季春時節,姑孰常見細雨,少有晴日。
王坦之奉天子命抵姑孰,征桓大司馬入朝。不想入城三日未見正主,第四天終於得見,話說不到兩句就被打發走。
“官家厚恩,溫感激涕零,故當鎮姑孰為官家解憂。”
乍一聽,此乃忠君愛國之言,仔細一想,王坦之又覺得不對勁,很不對勁。
回到客廂之後,王坦之揮退婢僕,面對攤開的竹簡,回憶見面時的每一個細節,越想越覺得奇怪。
自始至終,桓大司馬沒離主位,甚至動都沒動一下。聞天子之意,僅堅辭一句,其他都是郗超代其出言。
桓元子固然跋扈,但也十分注重名聲,不會故意留人話柄。如此慢待於他,是真的有恃無恐還是別有原因?
可惜桓溫鎮姑孰以來,實行雷霆手段,王敦留下的人被逐一拔除,琅琊王氏都沒法探明大司馬府的情況,何況是太原王氏。
王坦之想了許久,腦中閃過數個念頭,每當有幾分把握,又立即被推翻。實在得不出答案,只能暫時壓下,決定不在姑孰久留,儘速動身返回建康。
這裡的情況太奇怪,奇怪得有些詭異。
直覺告訴他不要打探,最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馬上出城走人。至於桓大司馬不應天子召喚,如實上稟即可。
桓元子不入建康,對自己利大於弊。
對王坦之來說,同褚太后打交道,遠比和桓溫掰腕子要得心應手。
無論褚太后背地裡打著什麼樣的算盤,請司馬昱立皇太子,終歸符合大部分士族的利益。若是遵天子旨意,征桓溫入京輔政,皇太子之事不能成,局面會變得更亂。
王坦之和謝安有過一番長談,桓溫野心昭昭,天子病入膏肓,面對這種危局,所行的每一步都需謹慎。
如能立下皇太子,則皇統後繼有人。桓溫真要起兵,大可聯合郗愔,以北府保衛建康,擊退來犯。
“即便是前門拒虎後門引狼,終歸能緩和一段時日。有喘息之機,總能想出辦法。”
從立國開始,東晉皇室就在士族、權臣和外戚的夾fèng間求生存。朝堂的權柄在後者之間輪換,少有真正握於天子之手的時候。
如今西有桓溫,東有郗愔。朝堂上的意見不能達成一致,建康士族的日子同樣不好過。
若非實在沒辦法,王坦之壓根不會奉旨前來姑孰。
想到這裡,王坦之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喉嚨間似堵住石子,嘴裡更有一絲苦味。
“罷。”
桓溫不應召入朝,短時間內,郗愔有七成以上的可能繼續按兵不動。這對建康乃至台城都是件好事。如能把握時機,必可勸官家立下皇太子。
只不過,真要立兩個奴婢所出的皇子?
王坦之鎖緊眉心。
東海王固然不可,武陵王、梁王、淮陵王皆有後嗣,且為王妃和夫人所生。生母雖非高門,到底是士族女郎,從哪個方面看都尊貴過崑崙婢所出的奴子。
然而,褚太后的意思,不是司馬曜就是司馬道子,勢必要立其一。如果另舉他人,時間來不及是其一,另一方面,宮中和朝堂必將有一番拉鋸。
王坦之深深嘆息。
憶起同謝安的長談,陣陣酸楚湧上心頭。
為家、為族、為國、為民。
西院中,司馬道福見過幽州來人,命婢僕撤去屏風,想到對方話中的暗示,用力攥著衣袖,很有些舉棋不定。
正想叫來阿葉商量,忽聽婢僕來報,“殿下,二公子來了。”
“他來做什麼?”
司馬道福皺眉,剛想說不見,桓濟已大步走進室內。兩名婢僕跟在他的身後,神情間滿是驚慌。八成是沒能將人攔住,擔憂公主殿下責罰。
“細君,你我夫妻許久不見,怎麼,不想為夫嗎?”
桓濟滿身酒氣,臉色帶著不正常的紅暈。大衫敞開,笑容放肆,話說得沒一點顧忌,哪裡像是士族郎君,分明就是個市井無賴。
司馬道福氣得嘴唇發抖。
這是將她當成了什麼?
桓濟不以為意,坐到司馬道福對面,醉醺醺的笑著:“怎麼,見到為夫不開心?不開心的話,為何從建康回來?留在府中,嗝,不是還能找機會去烏衣巷,候著王獻之露面?”
“夫主醉了。”
“醉了?”桓濟湊得更近,酒氣刺鼻,“不醉怎麼來見細君?”
語畢哈哈大笑,似覺得十分有趣。
司馬道福看著他,本該勃然大怒,意外的沒有爆發,而是面帶冷笑,全當看一場猴戲,等著他繼續演。
離開建康,託庇於桓氏。
她明白自己的處境。
哪怕之前不明白,經歷過兩個奴子的威脅,聽過大君語重心長的教導,又見過幽州來人,再蠢的腦子也該開竅。
幽州來人剛剛退下,桓濟就醉醺醺找上門,事情會這麼巧?
司馬道福眯起雙眼,看著貌似醉酒,實則雙眼清明,九成別有所圖的桓濟,再次冷笑道:“夫主,你我夫妻多年,該知道我的性子。如果不想說,我也不強求。院中美人不少,夫主大可自便,我就不奉陪了。”
明知桓濟已是廢人,司馬道福偏要往他心口上戳。
敢當自己是傻子,上門來找不痛快,就別怪她往傷口上撒鹽。
“許久不見,細君這性子倒是沒變。”桓濟收起笑容,表情變得陰沉。
“彼此彼此。”司馬道福冷笑。
區區一個臨賀縣公的虛爵,官位兵權一概皆無,連送到建康為質的價值都沒有,還有什麼可以依仗?
和她擺臉色?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桓仲道,我性子向來不好,想必你也知道。沒那麼多空閒看你演戲,有話最好直說。”
桓濟面沉似水,牙齒磨得咯吱作響。
司馬道福心情突然變好,命婢僕送上茶湯,端起飲了一口,看也不看對方一眼。
“細君,可遣退婢僕。”
“不用。”司馬道福淡然道,“阿葉乃我心腹,夫主有話儘管講。”
阿葉跪坐在司馬道福身邊,輕輕垂首,不出半聲,僅用竹刀切開糕點,正好入口的大小,一塊塊擺在漆盤裡,送到司馬道福手邊。
確認司馬道福不會改變主意,桓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火氣,開口道:“幽州來人了?”
“對。”司馬道福夾起一塊糕點,欣悅於綿軟的口感和香甜的滋味。
“所言何事?”
“夫主可是在質問我?”司馬道福放下竹筷,轉頭看向桓濟,表情似笑非笑。
在南康公主面前,她必須伏低做小。此刻面對桓濟,高傲的姿態不做半分遮掩,眼中帶著嘲諷,仿佛在說,桓濟以為自己是誰,敢用這樣的口氣和她說話。
“我……”桓濟用力握拳,咬著後槽牙,臉頰繃緊,“聞聽阿母去了幽州,我是出於關心。”
“是嗎?”司馬道福瞥他兩眼,又夾起一塊糕點。
幽州的新奇東西確實多,連糖糕都做得與眾不同。滋味實非一般,配著茶湯,她能吃下整整半盤。
“細君,”桓濟壓下火氣,拉下臉面,溫聲道,“你我終歸是夫妻。夫妻一體的道理,細君總該明白。”
“哦。”
“天子幾次三番召大君入朝,大君復辭不受。固然是忠君之舉,難保朝中不會有人落井下石。”
司馬道福再次轉頭,看著桓濟,笑容更顯得諷刺。
“夫主想說什麼,直說便是。何必這樣拐彎抹角,你說得累,我聽得也累。”
“幽州來人何意?”桓濟終於道出真意,“可是官家曾有事交代於你?”
司馬道福心頭一跳,表情力持鎮定。
“夫主為何這麼說?”
“不是有好處,那奴……敬道怎會派人來見你?聽說還留下一什州兵,專門護你安全?”桓濟冷笑道,“你是兄妻,他為小郎,這般不知避諱,不怕我這兄長誤會?”
司馬道福沒生氣。
事實上,能不管不顧的痴纏王獻之,壓根不會被三言兩語激到。
比起建康的流言,桓濟的話根本不算什麼。只不過,話中牽扯到桓容,傳揚出去,難保阿姑不會對她更生厭惡。
心念閃過,司馬道福故做怒色,抓起漆盞猛地擲去。
漆盞擦著桓濟額角飛過,不等他質問,一隻漆盤又迎面飛來。
茶水浸濕大衫,糕點沾了滿身,混著濃重的酒氣,不只模樣狼狽,味道更是難聞。
“司馬道福!”
桓濟猛地站起身,怒視又抓起漆盤的妻子,“你發什麼瘋?!”
“我發瘋?”司馬道福同樣站起身,氣勢半點不讓,“怎麼不想想你都說了什麼?!”
“我說什麼?”
“說我和小郎?你也配!桓濟,你以為你還是當初的桓氏二公子?”司馬道冷笑道,“你已經是個廢人,廢人!無官無品,連送去建康為質都不配!沒有子女供奉香火,死了也是孤魂野鬼!在我跟前擺威風?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