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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高岵暗道不妙,奈何動作稍慢,來不及再變戰陣。
典魁許超齊聲大喝,有對方護在身後,衝殺再無顧忌。長棍橫掃,瞬間傳來幾聲脆響,壯丁手中的竹刀接連折斷,更被勁道帶得向一側栽倒。
“痛快,再來!”
典魁扯開衣襟,許超圓睜雙目。
正經詮釋一句:猛將可掃前軍。
想當年,陷陣營所向披靡,七百精銳掠將陷兵,殺得劉關張不敵。
如今時移世易,前人早已作古,後代承續其骨,終不及漢風烈烈,遇兩員猛將衝殺,生生被撕開缺口,再無法成陣。
眼見許超典魁猶如猛虎下山,一口氣衝出戰陣,高岵不由得呼吸急促,握緊刀柄,手背泛起青筋。壯丁們僵在原地,再不見之前傲氣。
“明公,”賈秉低聲道,“高伯岩此前投靠,雖是誠心不假,然傲氣不減,在軍中不好壓服。時間久了,部眾之間定生齟齬。經此一戰,吃到一記教訓,再不敢小覷明公帳下英雄,正是徹底收服之機!”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高伯岩懷有真本領,正是桓容急缺的人才。但是,如果不能磨平身上的尖刺,定會在軍中早早立起山頭,對今後發展不利。
經過這一戰,桓容看到他練兵的本事,他也了解到桓容帳下能人不少,固有的驕傲未必消失,行事總會收斂幾分。
果然,賈秉話音剛落,高岵同三十餘名壯丁便丟開竹刀,齊向桓容抱拳。
“仆等不識山高水深,終有今日教訓,實是汗顏。”高岵神情肅然,沉聲道,“如使君仍願收留,仆等願為軍中小卒,臨戰衝鋒陷陣!”
“忠勇之後願投於我,容心中甚喜,何言其他。”桓容扶起高岵,笑道,“容帳下正缺練兵之人,伯岩可願領隊主之職?”
“使君厚恩,岵當鞠躬盡瘁,為使君效死!!”
“伯岩快請起!”
桓容面上不顯,心中樂開了花。
古人誠不欺他。
對付敵人要學曹孟德,乾淨利落,不留後患;招攬英才、收攏人心就要學劉皇叔,絕對一招一個準。
雖然他耳朵不夠大,手臂不夠長,也沒阿斗可以摔,但他會不斷磨練演技,懷揣滿滿的誠意,何愁看準的英雄不到碗裡來。
雖說最先盯準的劉牢之還沒有動靜,但他相信,只要肯努力,沒有挖不開的牆角!
先是許以官職,又是一番溫言相勸,壯丁們心悅誠服,收斂起渾身的傲氣。
狼群的忠誠與兇猛齊名。
用好這支隊伍,未必不能重現陷陣之威,拔刀亮劍,和天下英雄掰一掰腕子!
桓容意氣風發,很想大笑三聲。
奈何場合不對,只能拼命壓下嘴角,將興奮深埋於心。
高岵等人投軍,為免後顧之憂,決定舉家遷往盱眙。滿打滿算,村中不過一百二十人,無論男女老少都能用刀,高岵的妻子和兩個女兒更是箇中翹楚。
知曉幼虎能活到今日,都是這對姐妹用心,桓容摸摸下巴,腦中靈光一閃,快步走到馬車前,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解釋一番,詢問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的意見。
“阿母以為如何?”
南康公主抱著一隻幼虎,撫過幼虎背上的皮毛,引來幾聲貓叫似的細聲。
“你方才說,她們曾照顧這對虎崽?”
桓容點點頭。
“好。”南康公主拍板,許少女入刺使府,專門照顧幼虎。
“其父既為隊主,自然不可為奴。”李夫人出聲道,“阿姊幕下尚缺幾名女將,無妨許她姊妹一個官職。”
“幕下?”桓容眨眨眼。
“郎君不曉得?”李夫人輕笑道,“阿姊身為嫡長公主,有先帝詔書,可開府。”
咕咚。
桓容喉嚨發乾。
原來親娘和渣爹一樣,都能開府建幕?
“說是這樣說,不過虛名罷了。當年先皇詔書下達,三省一台雖未反對,卻也視做笑話。”南康公主擺擺手。
歸根到底,漢時公主權利之大,幾乎能影響到太子廢立,卻也沒見哪個正式開府。
畢竟天家無情。
涉及到權利爭奪,總會有看不到的陰暗。
這份詔書不被世人所知,褚太后卻知道得一清二楚。由此,她格外忌憚南康公主,暗中更有壓不下的妒恨。
“阿姊,如今形勢不同。”李夫人輕聲道,“阿姊如能開府,必能幫上郎君大忙。”
南康公主思量片刻,以為此言有理。
“罷,待安頓下來,我即上表朝廷。”南康公主道,“如此一來,哪天太后和官家發難,瓜兒不好出面,自可由我來。”
桓容眨眼,再眨眼。
親娘話中的意思是,遇上建康撕破臉,代他出面開撕?
“阿母,我……”
“放心,我比你了解台城。”南康公主捏著虎爪,笑道,“你要做的事太多,不能被這些雜七雜八的浪費精力。想要徹底站穩腳跟,桓氏私兵要收入掌中,豫州也必須拿下。”
桓容沒說話,鼻根卻有些酸。
“這些事,阿母不好出面,也幫不上太大的忙。但是,台城敢伸手,必將其一刀斬!”
無論是誰,敢打她兒子的主意,先問一問她手中長劍!
雜七雜八?
一刀砍斷?
看著氣勢全開的南康公主,桓容只想到四個字:親娘威武!
遠在彭城,正準備南下的秦四郎,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秦玒詫異的看著他,道:“四兄莫非著涼了?”
秦璟:“……”
這種看“奇景”的眼光算怎麼回事?
語氣是不是太過興奮,還能不能愉快的做兄弟?
第一百六十五章 抵達盱眙
高岵的兩個女兒名為熊女虎女,去年剛剛及笄。因被氐人所擄,親事尚未定下。聽婢僕言,欲將二人召入刺使府,高岵夫妻不免愣了一下。
高岵眉頭緊擰,妻子周氏相對鎮定,開口問道:“敢問是殿下的意思,還是桓使君之意?”
阿麥凝視對面婦人,聽出話中試探,緩聲道:“此事是由郎君提議,然女郎會授官職,侍於長公主殿下幕府。”
高岵夫妻面面相覷。
郡公主也能開府?
莫非他們在北方太久,錯過南地方變化?但無論如何,只要女兒是侍奉公主,不為使君婢妾就好。
“殿下厚恩,使君大德,我夫妻二人感激涕零。”
“高隊主之言,我自會上稟殿下。”阿麥點點頭,繼續道,“全村遷走必定忙碌,我不便多打擾。兩位女郎無需著急隨行,到盱眙安定之後,攜此物往刺使府即可。”
話落,阿麥取出兩枚玉珠,圓潤晶瑩,以彩絛包裹,連著銀線編成的流蘇,甚是精美好看。
“諾!”
高岵令女兒接過,送走阿麥,沉聲叮囑道:“阿女有這番造化,實是做夢都未曾想到。到了殿下身邊,務必要盡心盡力,凡事循規蹈矩,休要起不該有的心思。可明白了?”
“阿父放心。”
熊女和虎女小心的收好玉珠,互相看看,熊女當先笑道:“女兒不是那樣的人,不然枉費阿父阿母教導。”
“對!”虎女補充道,“在北地時,咱們朝不保夕,更落入氐賊手裡。那個不要臉的還想占阿姊便宜!不是桓使君派人往北,女兒拼著性命不要,必和那賊子同歸於盡!”
“傻話!”周氏斥道。
“阿母,這話可不傻。”虎女握拳道,“咱們在北邊看得還少嗎?不是阿父和叔伯兄長拼命,堡里的女子哪有活路?看看一同被抓來的幾個,男子不頂事,到頭來……”
“虎女。”熊女靠近妹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都過去了。桓使君是好人,咱們忠心侍奉長公主殿下,總能報得大恩。”
虎女重重點頭,擦去眼角的淚水,道:“咱們沒有高門女郎的才學氣度,卻有一把子力氣,總能派上用場。”
一把子力氣?
高岵差點揪掉下巴上的長須,周氏的眉毛當場立了起來。
“這是女郎該說的話嗎?”
“阿父,阿母,方才那人說了,殿下留了兩隻虎崽性命,召我姊妹到身邊,七八成是要養虎。”熊女心思縝密,認真分析道,“好在我和阿妹都不是生手,此番去了,定會將事情辦得妥妥噹噹,讓殿下和使君滿意。”
“養虎?”高岵仔細想想,倒真像這麼回事。
“還有,殿下要給我和阿妹授官,多半是看在阿父和族中叔伯兄長。”熊女繼續道,“只要阿父在使君帳下有一席之地,阿母同女兒必將無憂。”
常年生活在戰亂之中,懦弱和愚笨被視為和死亡掛鉤。
熊女和虎女年紀不大,見過的生死慘事卻不少。被氐人抓去,關在羊群中足足半月,更讓她們徹底明白,不夠堅強、遇事只會哭,下場絕不會好。
哪怕哭出花來,照樣引不來任何憐憫,只能給賊寇增添樂趣,讓他們以為漢家女子軟弱,可以隨意欺凌。
想要活下去,必須學會堅強。遇上豺狼,就要學會拿起刀劍!
關乎性命的抗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提起北地的遭遇,一家人陷入沉默。直到族人來找,言是桓容又遣人送來粟米燻肉,方才回過神來。
“粟米?”
“燻肉?”
“對!”來叫人的漢子正當而立之年,膀大腰圓,滿臉的絡腮鬍,一身的腱子肉。短袍撐得鼓鼓囊囊,露出的半截手臂活似岩石一般。
“足足一車粟米,夠咱們吃上半個月。還有大條的燻肉,我見過,城內能賣上這個價!”漢子伸出一隻手,豎起三根手指。
“來送糧的錢司馬好心,見村里孩子多,當場取出一袋糖分了下去。”
漢子頓了頓,抓抓腦袋,咧嘴道:“見孩子們喜歡,錢司馬又命人回車隊取,讓我交給伯父。言此物在市上價高,州兵每季卻能分得半袋,算在餉銀之內。”
“糖?”
接過漢子遞來的布袋,高岵掂了掂分量,不禁面露詫異。三兩下解開繫繩,看到袋中晶瑩的顆粒,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