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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拔營,又是起個大早,顧忌自身形象,才沒有哈欠連天。
桓容用力拍拍臉頰,始終精神不振。沒奈何,狠下心浸濕布巾,撲在臉上,瞬間打了個激靈,總算清醒幾分,不再動一動就眼前發花。
“使君,秦將軍在營外。”
聞聽此言,桓容忙放下布巾,又取乾淨的巾帕拭過臉,披上斗篷,一邊推開車門,一邊道:“來了多久?”
“剛到。”典魁回報,“秦將軍言,要為使君送行。”
桓容沒有多說,命典魁驅車,親自往營外迎接。
步行?
且不說他精神不濟,會不會倒在半道,就說天寒地凍,走兩步就要打噴嚏,還是坐車更為保險。想必秦兄不會在意這些細節。
大營外,秦璟高踞馬背,見武車自營內行來,立即策馬上前。
武車停下,車門推開,不等桓容出聲詢問,秦璟先一步翻身下馬,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行到車前,單手一撐,徑直躍入車廂,順便將桓使君“堵”了回去。
驅車的典魁:“……”
隨行的秦氏騎兵:“……”
正拆卸帳篷的州兵:“……”
見到眼前一幕,眾人齊刷刷的瞪大雙眼,心中生出同樣的念頭:瞧這情形,還真是半點不見外。桓使君同秦將軍關係莫逆,交情匪淺,果非虛言。
第二百一十五章 送別
桓容首次發現,武車內的空間不如想像中寬敞。
因多出一人,下意識後退。
未提防大手覆上肩頭,後背貼上車板。看著覆上來的秦璟,桓容瞳孔微縮,心跳陡然加快,不自覺的舔了舔嘴角,喉嚨一陣發乾。
“秦兄?”
秦璟沒說話,眼帘微垂,兩人的距離不斷貼近。
下一刻,桓容的視線變得模糊,唇上傳來一陣壓力。溫熱的氣息縈繞鼻尖,唇緣被輕輕掃過,既有些癢,又有些蘇麻,感覺十分微妙,語言難以形容。
皺眉皺眉,覺得這情況於己不利,桓容撐起手肘,嘗試著坐起身,結果沒能成功。
試了幾次均以失敗告終。
桓容深吸一口氣,乾脆放棄,右臂環住秦璟的肩膀,手指探入他的發間,略微調整角度,更用力的吻了回去。
有了之前經驗,這一次沒有齒列撞擊,也沒有流血的傷口。只不過,依舊不見任何繾綣,也無半點溫柔。
兩人都不願示弱,雙唇互相碾壓,彼此爭奪著控制權。臨別的溫存純屬天方夜譚,更像在延誤未完成的一場角斗。
車外朔風凜冽,滴水成冰;車廂內的氣溫卻不斷攀升。
不過數息,桓容的額前竟沁出汗來。一股火氣上躥,幾乎要逼紅他的雙眼。
秦璟抬起頭,呼吸微重,俯視雙眼湛亮、頗有幾分不甘的桓容,舌尖探出,輕輕舔過嘴角。
剎那之間,似有柳絮拂過心頭。
咕咚。
桓使君咽了一口口水,引來對方一聲輕笑。
“容弟。”
低沉的聲音敲擊耳鼓,氣息沿著唇角划過,遲遲不去。
桓容眯起雙眼,鼻尖感到一陣溫熱,隨後是臉頰、眼帘、眉心,最終落在額間。
閉上雙眼,感受著這一刻的靜謐,桓容抿緊嘴唇,掌心覆上秦璟的腦後,一下下梳過烏黑的發,絲綢般的觸感,冰涼、順滑。
“秦兄來為我送行?”話出口,桓容不禁愣了一下,隨即失笑。
他的聲音竟也變得沙啞。不似秦璟低沉,然也不同於往日。如果此刻對外傳令,必定會引來一陣驚詫。
“是。”秦璟笑著點頭,凝視桓容半晌,忽然直起身,順勢將桓容拉起。
“秦兄?”桓容挑眉。
秦璟沒出聲,自袖中取出一隻扁長的木盒,盒身上沒有任何花紋,比起木料,更像是一塊玄鐵。
盒蓋掀起,裡面放著一枚古樸的髮簪。通體呈劍形,簪首是一枚虎頭,簪身上刻有一枚篆字。
“這是……容?”仔細辨認之後,桓容抬眼看向秦璟。
“對。”秦璟點點頭,順過桓容的發,將木簪遞到他手中,道,“此後每過一歲,我將贈容弟一枚髮簪。”
“一歲一枚?”
“是。”秦璟笑靠近,望進桓容雙眼,“只要我一息尚存,必不未此諾。”
桓容握緊木盒,垂下眼帘,心臟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牢牢攥住,喉嚨里像堵住石塊,難言是什麼滋味。
片刻之後,桓容深吸一口氣,將木簪放到一邊,用力扯開秦璟的領口,在對方詫異的目光中,一口咬在他的頸側。
這一口用足了力氣,齒痕深深落下,留下深紅的印記,幾乎要沁出血來。
秦璟沒動,似感覺不到痛,單手覆上桓容的後背,嘴角微翹。
許久,桓容退後,仔細打量著自己的成果,勉強算是滿意。
“這個留給秦兄。”忽視微酸的壓根,桓容附在秦璟耳邊,笑道,“容不似玄愔多才,不能親手製成髮簪,還望玄愔莫要見怪。”
“不會。”秦璟笑意加深,眼角眉梢染上魅惑,指尖擦過桓容耳後,輕輕捏著他的耳垂,道,“這個大概留不下太久,容弟當再用力些才是。”
桓容磨牙。
再用力點?
就這一口,他差點咯掉大牙!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懷疑嘴裡咬的是鋼板!
似能猜出桓容所想,秦璟朗笑出聲。
笑聲傳到武車外,典魁等人滿頭霧水。
桓使君同秦璟將軍說了什麼,竟引來後者這般?
縱然心存好奇,考慮到桓使君的凶名和秦四郎的煞氣,始終無一人上前探問,更無人向車廂內張望,都是嚴守職責,表情肅然的站在車外,等候兩人吩咐。
“容弟,”笑過之後,秦璟抵住桓容的額頭,道,“今日一別,未知何日能再相見。再見時,你我是何境況亦未可知。”
桓容沉默著,閉上雙眼,好心情瞬間消散,心漸漸下沉。
秦璟的意思他清楚。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楚。
“我知。”聲音中帶著嘆息,同樣有幾分無奈。然而,無奈之後則是堅定,不會回頭的剛毅。
“髮簪我會讓阿黑送去。”秦璟繼續道。
“好。”
秦璟沉默片刻,抬起桓容的下巴,另一隻手解開衣領,指著頸彎處笑道:“容弟真不考慮一下,再咬得深些?或許能多留些時日。”
桓容:“……”
說好的悲涼呢?
把“心酸”和“悵然”還給他!
冷如冰霜的秦四郎哪裡去了?
眼前這個不要臉的是誰?!
見到桓容的表情,秦璟再次大笑,笑聲許久不絕。
桓容無語兩秒,旋即也搖頭失笑。笑著笑著,眼角再次泛紅,抓住秦璟的衣領,如他所願,用力咬了上去。
夜色將盡,一輪紅日逼近地平線,將欲噴薄欲出。
營地中,帳篷已拆卸完畢,打下的木樁和零星物件收拾得七七八八,全部裝上大車。蒙布蓋上,用粗繩牢牢繫緊。
州兵仔細檢查過車身,重點看過車輪和輪軸,確定沒有疏漏,迅速在口令中集合,整裝待發,準備啟程南歸。
人聲逐漸清晰,秦璟心知不能久留。隨手推開車門,躍下武車,接過騎兵遞來的韁繩,利落的躍身上馬。
桓容立在車轅前,身上披著斗篷,面色微白,仍不太習慣北地的寒冷,精神卻比之前好上許多。
“此去山長水遠,未知何日能再見,萬望秦兄保重!”
秦璟頷首,臉上帶著笑容,氣質恢復往日冰冷,道:“容弟一路順風!”
話落,策馬後退,為武車讓開道路。
旭日東升,為滿目銀白染上一抹暖色。
悠長的號角聲響徹大地,兩隊甲士策馬馳出,護衛在武車左右。
弓兵步卒列隊而行,鎧甲鮮明。
裝滿的大車行在隊伍中間,拉車的駑馬不斷打著響鼻。車轅上的州兵抓緊韁繩,揚起長鞭,打出或長或短的呼哨時,氣息在口鼻間凝成一陣白霧,幾乎要遮住視線。
千人的隊伍蔓延成一條長龍,隊首的五行旗在寒風中烈烈作響。
“秦兄,就此別過!”
桓容在車上拱手,秦璟在馬上還禮。
目光交錯,斗篷被狂風掀起,衣擺飛揚。
吱嘎聲中,武車越過戰馬,車輪壓過雪地,留下兩道深深的轍痕。車上的人融入北風,就此南歸而去,再沒有回頭。
目送武車行遠,秦璟調轉馬頭,揚起馬鞭。
“走!”
命令下達,十餘騎化作離弦之箭,如閃電般穿過茫茫的雪原,向北飛馳而去。
寧康三年,元月
桓容一行離開長安,除帶去的千名州兵,另有三百百姓隨行。
同長安的人口相比,這三百人壓根不算什麼。但是,其中有半數是匠人和工巧奴,對急缺人手的鹽瀆工坊而言,實在是不小的驚喜。
沿途之上,隊伍經過數個村莊。派出探路的斥候回報,同來時不同,空蕩蕩的村落已然有了人氣,臨近傍晚,更能見到炊煙裊裊。
多數房屋依舊空置,證明回來的人並不多。
但有一就有二,有十就有百。外逃的村民開始歸家,並未就此南下或是西行,從側面說明,秦氏在北地極得人心。
“秦氏之名果然非虛。”
合上車窗,桓容陷入沉思。想到咸陽郡和商洛郡貼出的告示,心中明白,自己想要蠶食北地,未必如想像中容易。甚至,之前作出的計劃怕要作出些許更改。
秦氏鼓勵百姓開荒種田,荒田皆歸其所有,更減免兩年稅負;同時頒布政策,命散吏輯錄鄉間青壯,許其閒時種田、戰時從軍,軍餉比不上幽州,卻也沒差太多。
這樣的條件,對出身北方、不願背井離鄉的人來說,實在是不小的誘惑。
秦氏先下鄴城,後下長安,統一北方之勢不可阻擋。早晚有一天,秦策會立國建制,成立雄踞北方的漢室政權。
東晉固然被視為正統,但就武力等方面,未必是秦氏對手。
如此一來,他的計劃必須加快實行。至少在秦氏掃清北方、掉頭南下時,能有足夠的力量與之抗衡。
想進一步並不容易,後退卻是更難,稍有不慎,立即會粉身碎骨。
想到這裡,桓容不由得深深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