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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容喉嚨發緊。這樣的事擱在哪個朝代都是要命。

    “瓜兒莫懼。”南康公主笑了,袖擺滑過膝頭,蠶布似水波流動,“官家至今未立太子,此間事早非秘聞。”

    也就是說,該知道的基本都知道?

    “不近婦人非是大事,偏要弄出那麼幾個,活脫脫就是個笑話!”

    桓容有點不確定,親娘的意思是,皇帝龍陽沒關係,弄出血脈不純的子女絕不能忍?

    這是什麼樣的思考迴路?

    “你知道就好,不要對旁人說,你阿兄也不可。”南康公主叮囑道。

    “諾。”

    南康公主滿意點頭,話鋒一轉道:“我聽阿谷說,府里的幾個鮮卑奴不甚老實?”

    “是。”桓容沒有隱瞞,將心下懷疑全部道出,“兒以為這幾人有些不對。”

    “豈止是不對。”南康公主鳳眸微眯,未染蔻丹的手指輕輕敲在榻上,道,“此事你無需管,我會處理。你父後日抵建康,你這兩日無需讀書,將身體好好養一養。”

    “諾。”

    見桓容略有些緊張,南康公主消去冷色,緩聲道,“也就見上一面的事。他若是不留在城內,我會將郗景興留下。”

    “阿母,郗參軍可會願意?”怎麼說也是大司馬參軍,說留就留?

    “你放心,郗景興是個聰明人。”南康公主面帶笑容,眼中卻泛著冷意。

    桓容眼冒紅心,有這樣的親娘不要太給力!

    當日膳後,阿麥帶人往慕容氏的住處,指認出四下走動的鮮卑奴,全部捆上帶走。慕容氏嚇得臉色發白,壓根不敢阻攔。得知奴僕被帶走的原因,恨不能親手將她們打殺!

    當初是看在同出鮮卑的份上,才將她們帶出軍營。沒有想到,這些狼心狗肺的竟是如此回報自己?!

    “妾實不知這幾人藏有禍心!”慕容氏顫著聲音,滿臉懼怕,“妾願往殿下面前證清白!”

    阿麥當即拒絕。

    公主殿下豈是說見就見,以為你是李夫人?

    “請好生休養,以郎主骨肉為重。”

    語畢不再多留,將鮮卑奴押往關押罪仆處,訊問出詳細口供,再往南康公主跟前復命。

    桓溫抵達都城前一日,報訊的快馬飛馳入宣陽門。消息傳出,猶如冷水落入滾油,因日蝕沉寂數日的建康城瞬間又“鮮活”起來。

    庾希再不敢耽擱,親自將庾攸之送上馬車,叮囑護送健仆:“務必將公子安全送往會稽!”

    目送馬車行遠,庾希又派人給殷氏送信。這個殷氏並非殷康一家,而是現任著作郎,同桓溫有舊怨的殷涓。

    作為庾希陰損計謀的受害者,殷氏六娘徹底反省。

    可惜世事難遂願,殷夫人幾次求見南康公主都吃了閉門羹。隨著桓溫抵達都城的時間逼近,殷夫人急怒交加,竟真的臥床不起。

    烏衣巷中,謝玄將上巳節諸事稟報謝安,庾希和庾邈兩支徹底被列為拒絕往來戶。其後謝玄再登桓府,送來數卷古籍,頗有同桓容結好之意。

    “聞聽容弟好學,更喜閱覽古籍。”

    謝氏底蘊非桓氏可比,拿出的古籍絕非凡品。

    更重要的是,這是謝氏主動遞出的橄欖枝。甭管謝安和桓溫是否對立,謝玄誠心同桓容結交,絕對是打著燈籠都難尋的好事。

    南康公主自然大喜,心下思量,究竟該準備什麼樣的回禮。

    桓容臉上帶笑,心中卻在默默流淚。

    他什麼時候喜讀書了,什麼時候喜歡遍閱古籍?明明有做紈絝的條件,偏往勤學的形象無限靠攏,這發展路線還能再偏點嗎?

    不等他哀傷完畢,謝玄又令人送上一隻木箱,上面的花紋頗似胡奴的手藝。

    “日前有北地故人前來,上巳節日得見容弟,極為欣賞容弟才華。此乃前朝李相親筆,特請玄轉贈容弟。”

    桓容鄭重接過,發現竹簡頗有年月,串聯的繩子卻相當新。展開一卷,通篇俱為小篆。根據內容推測,謝玄所謂的前朝並非兩漢,更像是一統六合的大秦。

    秦朝的丞相,姓李……

    李斯?!

    桓容吃驚不小,握緊竹簡又連忙鬆開。出手便是李斯真跡,這位北地故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謝玄同樣有不解。但考慮到秦璟南下的目的,此舉似乎能說得通。加上秦氏底蘊,贈送一兩件珍品倒也不足為奇。

    送走謝玄,桓容抱著竹簡返回內室。獨自坐在矮榻邊,摩挲著古老的卷冊,緩緩的陷入了沉思。

    他的直覺向來很準,這次卻難言是好是壞。

    第十五章 桓溫歸來

    太和三年,春三月,戊午

    天邊剛剛擦亮,五六名頭戴平帽的健仆便疾步登上碼頭,等候南來的商船卸貨。

    “今日有合浦郡的商船。”

    合浦南珠天下聞名,有走盤珠的美譽。兩漢時均為官采,嚴禁民間私采。

    漢末天下烽煙驟起,朝廷無力管轄邊遠郡縣,私采者愈多。三國至兩晉,豪商巨賈湧向合浦購珠,當地百姓不種糧谷,以採珠為業者超過千人。

    每逢三四月間,運珠商船會陸續抵達建康。

    船上不只有最頂級的合浦南珠,還有次一等的海珠和彩寶。每次交易,運上碼頭的布帛金銀都要以車計量。

    建康士族看不上的次品會繼續北運,要麼售給氐人,要麼貨於鮮卑。有膽大的商人棄船改走陸路,借路益州進入吐谷渾,只要不被蕃人劫掠,賺得的黃金半生享用不盡。

    天色放亮,籬門開啟,船夫爭先恐後划動船槳。

    船行不到一半,平地忽起一陣狂風,瞬間有沙塵瀰漫。落在後邊的商船匆忙落帆,唯恐船身傾覆,貨倉進水。

    狂風越來越強,半數商船困在籬門前,指甲大的冰雹驟然砸落。

    大船尚且能夠支撐,依靠人力不斷向前。一些舢板小船躲閃不及,船身又不夠牢固,船篷當場被鑿穿,艄公船夫無處可躲,不得不跳入水中借河岸遮擋。

    碼頭上的健仆丟下燈籠,抱頭跑向街邊商鋪。中途不斷被冰雹砸中,連聲發出痛呼。

    廛肆紛紛關門落窗,店主和夥計輕易不敢探頭。

    不過數息時間,長干里不聞人聲,烏衣巷難見車馬,青溪里的柳樹隨狂風搖擺,柳枝竟被冰雹砸斷。

    桓府中,桓容正準備登上牛車,前往城門迎接桓大司馬。未等走出府門,狂風平地而起,冰雹接二連三落下。

    冰粒砸在屋頂,發出聲聲鈍響。

    “快護住郎君!”

    健仆反應迅速,手臂交錯高舉,任由自己被砸傷,也不讓桓容被擦碰到一星半點。

    桓禕當場脫下外袍罩在桓容身上,二話不說扛起人就跑。桓容來不及反應,已經頭朝下不斷後退,慌忙間差點咬到舌頭。

    從前門至迴廊將近兩百米,桓禕撒開兩條長腿飛跑,發揮出百米衝刺的速度。等到將人放下,自己額頭青了一塊,桓容連袍子都沒沾濕。

    見狀,桓容禁不住鼻子發酸。

    “阿兄不該如此。”

    “說什麼話!”桓禕披上外袍,渾不在意的擦過額角,嘶了一聲,照舊咧嘴笑道,“阿弟自小體弱,萬不能淋雨。我身體強健又為兄長,理應如此。”

    說話間,健仆接連躲進廊下,婢僕送來乾淨長袍。

    南康公主不放心,和李夫人一同前來。確認桓容一切安好,連點皮都沒擦破,總算鬆了口氣。目光轉向桓禕,溫聲道:“和你阿弟去我那裡,有醫者候著。”

    “諾。”桓禕應聲。

    桓容看向廊外,冰雹漸漸減小,暴雨接連而至。

    三月下這麼大的雨,委實有些奇怪。

    “阿母,不去迎接阿父?”

    “不去了。”南康公主握住桓容手腕,發現有些涼,堅定道,“雨大不好出門,恐生出意外,你父應會體諒。”

    一行人穿過迴廊走進內室,早有婢僕點燃香料,醫者為桓禕看過額頭,隨後送上滾熱的薑湯。

    “喝吧,免得著涼。”

    薑湯加了蔥段和鹽,沒有丁點紅糖,味道沖得嚇人,喝到嘴裡非同一般的刺激。小小抿一口,桓容當場面孔扭曲。

    李夫人看得心疼,南康公主卻道:“整碗服下,不許任性。”

    桓容含著眼淚喝薑湯,桓禕沒比他好多少。

    一對難兄難弟表情極端相似,不是礙於規矩禮儀,差點同時吐舌頭。

    太折磨人了!

    “用些寒具。”

    婢僕撤下漆碗,李夫人將裝有撒子的漆盤推過來。南康公主抬手,另有婢僕送上蜜水。桓容一口撒子一口蜜水,到底將嘴裡的辣味壓了下去。

    風雨越來越大,母子幾人坐於屋內,能聽到狂風呼嘯而過,暴雨砸在木窗上的鈍響。

    李夫人令婢僕送上器具,親手開始調香。

    多數用料來自西域,味道有些獨特。桓容抽抽鼻子,側頭打了個噴嚏,引來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一陣輕笑。

    室外雨水成幕,似天空墜下的銀簾。

    室內香菸裊裊,玉殿嫦娥宛轉蛾眉,皓腕微動,纖指輕挑。立屏風上流雲飛瀑,映襯一室古拙典雅,人在其間猶如置身夢中。

    “郎君可要學調香?”李夫人掀開香爐頂,幾種香料調和在一起,隱隱有花香飄散。

    士族多好風雅,僅做興趣不為生計,傳到外人耳中也是雅事一樁。

    “多謝阿姨,容愚鈍,怕是沒這份悟性。”

    李夫人掩口輕笑,美眸掃過桓容,落在南康公主身上,道:“我以為不然。郎君天資聰穎,此言實是過謙。阿姊以為如何?”

    南康公主也笑了,握住李夫人的手,道:“甚是,瓜兒這點要改。”

    桓容:“……”

    先表揚他揍人,又說他過于謙虛,這種教育方式真心沒有問題?

    飄風暴雨夾著冰粒,足足下了半個多時辰。

    雨過天晴之時,雲層中現出一道七色彩虹,如仙橋穿雲而過,映襯碧藍天空,美不勝收。

    桓府婢僕匆匆穿過迴廊,木屐聲噠噠作響。行至門前下拜,略微提高聲音道:“殿下,郎主已過宣陽門。”

    “怎麼走的南門?”南康公主問道,“可有人傳訊?”

    “回殿下,尚未。”

    思索片刻,南康公主令人去喚馬氏和慕容氏。

    “既是那老奴送回來的,總要出門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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