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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樂嵩掃過身邊的鮮卑騎兵,目光頗為隱晦。
沒有他開口,秦璟舉起右臂,一陣箭雨之後,鮮卑兵紛紛落馬,不存一人。
“多謝秦郎君。”
“不用謝我,無非各取所需。”秦璟喚來兩名部曲,對樂嵩道,“他二人將送你往河內,自有鮮卑騎兵送你往長安。”
鮮卑騎兵?
樂嵩皺眉,表情中帶著明顯的疑惑。
“皆為樂安王部眾,足下無需擔憂。”
樂安王慕容亮被“買”回燕國後,一心鑽到錢眼裡,大手筆同秦氏塢堡交易人口,賺得合浦珠十枚,金珠四枚,還有整整十車綾羅綢緞。
起初,他有所顧忌,做得還算隱秘。
隨著交易次數增多,到手的錢帛越來越多,他的膽子越來越大。自己封地的漢人不夠,竟和幾個兄弟、從兄弟以及外兄弟商量,低價購進,高價賣出,做起了二道販子。
紙終究包不住火。
慕容亮的生意很快被漁陽王慕容涉察覺。
就在後者打算集合皇室和宗室對他加以嚴懲時,東晉發兵北上,燕國一敗再敗,滿朝文武擔憂城破國滅,處置慕容亮的事就此擱置。
知道事情不好,慕容亮愈發變得瘋狂,當真是賺起錢來不要命。
以他的打算,甭管鄴城守不守得住,肯定不能在此久留。是找塊地盤自立,還是投靠其他胡人,都比留在鄴城強上百倍。
有錢能使鬼推磨。
無需其他,單是從秦璟手中換來的珍珠,交易成金子,兩輩子都花用不完。只不過,在跑路之前必須做好準備,將財產分批移走。
慕容亮左思右想,乾脆找上秦璟,並且言明,只要對方願意幫忙,另有五百漢人送上。
送上門的人口,秦璟自然笑納。
河內的鮮卑騎兵主要負責運送金銀和押送人丁。按照慕容亮的計劃,這些人暫留該地,作為他往長安的接應。
慕容亮計劃投靠氐人,早早開始準備。如果知道樂嵩之事,非但不會生出抱怨,反而會感激秦璟,正愁和苻堅搭不上邊,機會就送到眼前,當真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此間種種,秦璟無意與樂嵩多言。
他相信,無論是慕容亮還是樂嵩,想要在秦國站穩腳跟,絕不會多提秦氏塢堡半句。
日後事發,氐人和慕容鮮卑死掐,更沒有秦氏塢堡的事。
當然,遇上兩敗俱傷,做一回漁翁,秦璟也不會拒絕。
送走樂嵩,秦璟下令加速前行,終於在預定時間抵達枋頭外十五里。
彼時,桓容接到秦璟來信,已同劉牢之商定計策,等著再坑渣爹一回。
郗愔聞聽此事,答應出面同桓溫周旋。但是,作為出面的“報酬”,送來的牛羊他要分一成。
“我營中尚有餘糧,牛羊可為戰後嘉獎。”
行軍這些時日,桓容對組成大軍的府軍私兵均有了解,絕大多數是每日兩餐,餐餐半飽。吃的蒸餅里夾著麩皮,多數還帶著酸味。
像前鋒右軍這樣蒸餅管飽,隔兩天三還能喝上肉湯、啃幾塊骨頭的情況,不能說絕無僅有,也是少之又少。
郗愔要分牛羊,不是為北府軍改善伙食,而是作為英勇士兵的獎賞。
在多數人看來,這是理所當然。
桓容面上未露,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
不是他沒事做在這裡傷春悲秋,而是看到士兵的待遇,委實感到心酸。
上戰場的是他們,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是他們,為了家國百姓捨命的是他們,結果飯都吃不飽,本該歸入軍糧的肉食,竟成了激勵作戰的獎賞!
離開郗愔營盤,桓容良久不語。
他再次認識到,在這個亂世之中,實力有多麼重要。哪怕想得再好,沒有足夠的實力,一切都是白搭。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沒有努力就不會有成功。
沒做就氣餒,永遠不可能達成目標。
渣爹照樣有落魄時,他的起點遠高於一般人,需要的只是努力,不停的努力。
思及此,壓在心頭的鬱氣消去不少。
桓容抬起頭,看到盤旋在頭頂的蒼鷹,笑著將手指扣在唇邊,試著打唿哨,和之前一樣沒能成功。
“看來我真不是瀟灑的料。”
舉起右臂,接住飛落的蒼鷹,桓容撫過鷹羽,解下絹布。掃過兩眼之後,當即咧嘴一笑,追上前方的劉牢之,道:“將軍,軍糧到了!”
劉牢之聞言大喜,親自點人往約定地點取糧。
桓容作為交易人,自然要與他同行。
“天熱,牛羊不便宰殺,營中需臨時搭建畜欄,還要派人巡守。”
“好!”
桓容未登武車,改和劉牢之一樣騎馬。
點出的部曲兵卒共三百餘人,都是流民出身,有的曾為胡人羊奴,均有放牧經驗,遇上牛羊不至於手忙腳亂。
一行人馳出營外,動靜實在不小。
鄧遐朱序心下生以,派人往右軍打探,卻沒獲得什麼有用的消息,只得按下不耐,等劉牢之和桓容回營後再問。
郗愔同樣沒閒著,早已前往中軍拜會桓大司馬。
既然得了好處,事情總要辦得漂亮。桓元子有言在先,這“買糧”的錢他是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距離尚有幾百米,就能聽到牛羊嘶鳴。
想到將要同秦璟再會,桓容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自初識以來,兩人沒少打交道,他防備秦璟沒事挖人,為此不惜死掉上萬個腦細胞,也佩服對方的才略豪情,隨著了解越深,佩服也就越深。
現如今,秦璟又出手相助,幫了這麼大的忙,桓容當真不知該如何感謝。
隨著距離漸進,已能看到玄衣絹帶的俊朗身影。
桓容一個激動,下意識甩了下鞭子,戰馬吃痛,加速向前衝去。
擦身而過時,劉牢之大為驚訝,不禁道:“容弟的騎術竟是如此精湛,以前必是藏拙!”
眾人紛紛點頭,對桓府君的“謙虛為人”心生讚嘆。
桓容伏在馬背上,半點不知眾人所想,風似刀刃刮過臉頰,頭皮一陣陣發緊,無論怎麼吞咽,喉嚨都是愈發乾澀。
話說,該怎麼讓戰馬停下?
停不下好歹減速。
繼續直衝向前,可要撞進羊群里了啊!
掌心出汗,韁繩脫手。
桓容顧不得形象,忙要抱緊馬頸。
秦璟最先發現狀況,策馬飛馳上前,千鈞一髮之際,撈起了險些滑落馬背的桓容。
砰砰!砰砰!
桓容驚魂未定,心跳得飛快。
秦璟低下頭,手指順過他的額際,拂開一縷汗濕的黑髮。
劉牢之策馬上前,想要開口詢問,看到眼前一幕,話被堵在嘴裡,眼睛瞪得銅鈴大。
這情形……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第七十五章 疑心
萬餘頭牛羊趕回營盤,動靜委實不小。
劉牢之帶去的府軍手忙腳亂,一人稍有不慎,險些激怒領頭的公牛,引起畜群一場騷亂。
十五里的路,硬是走了將近兩個時辰。
隊伍抵達大營門前,驅趕牛羊的漢子們禁不住熱淚盈眶,不容易,太不容易了!轉頭看向秦氏仆兵,不由得心生敬佩。
比起這份甩鞭子的本事,當真差了人家十萬八千里,需要認真學習!
看到規模龐大的畜群,守營的士卒全都愣在當場。
眾人實在不明白,劉將軍和桓校尉離營兩個時辰,竟然趕回萬餘頭牛羊?他們該不是劫了哪個胡人商隊,要麼就是鮮卑部落?
疑惑之後便是欣喜。
這麼多的牛羊趕回來,不是軍糧也是獎勵,又能有肉湯喝,眾人如何不喜。
“開營門!”
劉牢之策馬上前,黝黑的臉膛上滿是喜意。
天氣炎熱,北伐軍上下都被曬黑不少,如桓大司馬和郗刺使也不能免俗。像桓容一樣曬不黑的實在少之又少,堪稱軍中奇景。
“諾!”
士卒不敢耽擱,連忙讓開位置,隨後有數名步卒移開拒馬,打開營門。
咩——
哞——
府軍甩動長鞭,牛羊被驅趕成長列,陸續進入營內。
鄧遐和朱序聽到消息,半信半疑趕來,看到擠在大營內外的畜群,不禁嘴巴張大,滿臉驚訝。
“道堅,何來這般多的牛羊?”鄧遐率先開口。
劉牢之騎在馬上,根本不想理會他們,尤其是鄧遐,上次軍帳前發生的事,他可是記得一清二楚。不是理智尚在,真想嗆上一句:咱們很熟嗎?可以字相稱?
見他神情不對,隱隱現出一絲不耐煩,朱序拉了拉鄧遐,無聲的讓開道路。
對方還算識趣,劉牢之沒有再斜眼,開口道:“桓校尉尋的商隊,高於市價買來的軍糧。”
這句話有幾層意思,無需深想就能明白。
其一,告知鄧遐朱序,商隊是桓容找的,牛羊是桓容買的,以二位和桓校尉的關係,百分百不用惦記。
其二,這些牛羊高於市價,如果想用金子絹布交換,可要提前做好準備。
套不上交情,也不想出錢,只能站在一邊眼饞,連根羊毛都撈不著。
搶?
試試看,劉某人手中的長槍可不是吃素的!
劉牢之話不多,卻是連削帶打,使得鄧遐朱序心中生怒,滿臉赤紅,心中暗道,同為前鋒軍將領,要不要分得這麼清楚?上了戰場可是一起拼命!
可惜,哪怕兩人頭頂冒火,劉牢之照樣我行我素。
同行數月,摸透兩人性情,指望他們發揮同袍情誼,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升起。
眼紅運糧隊的戰功,利用職務之便排擠桓容,甚至命人she殺蒼鷹,如此心胸狹隘斗筲之人,即便不能避開,也絕對不能深交。
誰知會不會突然翻臉,在背後捅自己一刀?
劉牢之在前開路,三兩句擋回鄧遐朱序的刺探,將他們開口索要的機會堵死。
桓容走過營門,見兩人鐵青著臉站在一邊,下意識看向劉牢之,卻見劉將軍搖搖頭,明白表示,不用理他們,有事我兜著!
或許軍糧來得太及時,也或許是認出秦璟,劉牢之對桓容多出幾分敬重,不至於擺在面上讓外人生疑,可身為當事人,桓容確實有所體會。
不提劉牢之有什麼目的,就現下而言,應該算是好事。
桓容輕踢一下馬腹,在馬背上向兩人拱手,旋即不發一言,快速追上劉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