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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王,東海王!
縱然不立他為皇太子,也該是琅琊王,會稽王!為什麼偏偏是東海王?!這豈不是說,他註定和皇位無緣?哪怕司馬曜和司馬奕一樣被廢,他照樣摸不上太極殿的邊!
司馬曜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突然一揮手,令殿中宦者宮婢盡數退下。
待殿門合攏,又將司馬道子提高几分,逼得對方臉孔漲紅,幾乎喘不過氣來。
“阿弟,你貌似精明,實則蠢笨不堪。”
“什麼?!”
“旨意是父皇所下,你的怒氣對著我發?”司馬曜冷笑道,“司馬道福離開建康,徐淑儀敢當面扇你巴掌,王淑儀被立為皇后,阿姨還在偏殿中受苦!”
“你難道沒有想一想,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司馬道子咬牙,耿著脖子怒視司馬曜。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故意裝糊塗?”司馬曜繼續道,“自你我踏入長樂宮,父皇再不會視你我如同往日。自你在太極殿前口出狂言,要將司馬道福做成人彘,已是犯了大忌,縱然沒有我,東宮的主人也不會是你!”
司馬曜語速飛快,卻又字字清晰,猶如一枚枚鋼針,狠狠扎在司馬道子身上。
“我知你有心思,早早就開始演戲。既然從懂事就開始演,為何不繼續演下去?還是說沒了耐性,以為父皇重病,我不得父皇喜,你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司馬道子仍是不言,瞪著司馬曜的目光極是惡毒。
“不想說點什麼?”司馬曜略略鬆手。
“你休要得意!”司馬道子惡聲惡氣道,“父皇冊封王淑儀為後,她是先王妃陪媵,平日裡雖不張揚,卻比徐淑儀更難對付!這次阿姨落難,背後就有她的手筆!她今日是皇后,明日就是皇太后!看看哀帝和廢帝,你以為能得意多久?”
司馬曜鬆開手,任由司馬道子摔在地上。後者用力扯開衣領,捂著脖子咳嗽數聲。
“怎麼,害怕了?”待氣息喘勻,司馬道子舉袖擦過嘴角,壓根不顧形象,伸開雙腿坐在地上,“你以為自己贏了?不過是個傀儡!等我到了封地,說不定活得比你更自在!”
“阿弟,”司馬曜居高臨下俯視司馬道子,“我登基之後,封你為琅琊王如何?”
司馬道子哈哈大笑,一個字都不相信。
“司馬曜,我不是傻子!這話也就騙騙三歲孩童,休想騙我!”
“我知你不是傻子,也沒想騙你。”司馬曜搖搖頭,坐到司馬道子對面,十指交握,神情嚴肅,“我可以立誓,他日登基,立刻下旨封你為琅琊王。”
“真的?”司馬道子仍是懷疑。
經過今日之事,兩人算是撕破臉,司馬曜完全沒理由這麼做!
“沒理由嗎?”
司馬曜嘆息一聲,沉聲道:“我不想做個傀儡,是不是理由?”
司馬道子眯起雙眼,等著司馬曜繼續說。
“我知你不信,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字字句句發自肺腑,都是實言。”司馬曜凝視司馬道子,面容依舊憨厚,表情卻變得陰沉。
“父皇不喜你我,明知你我投向長樂宮,即便要立嗣也可從宗室挑選,為何偏偏選的是我?”
“乍聽旨意,我的確喜悅,回頭再想,卻是……”
司馬曜苦笑一聲,就像是吞了黃連,五官都開始扭曲。
“台城內有王皇后褚太后,朝堂上有大司馬和平北將軍,我即使平安登上皇位,也不過是幾方爭權的工具,活生生的傀儡甚至是靶子!”
“運氣好的,可以混混沌沌活上幾年。運氣不好,和廢帝落到一樣下場,囚困半生,甚至丟掉性命。”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司馬道子冷哼一聲,當場翻起白眼。
“當然有關。”司馬曜湊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硬聲道,“你我乃是同母兄弟,自然該聯手!”
司馬道子扭過頭,表情中滿是嘲諷。
司馬曜不以為意,繼續道:“道子,我在皇位,你可為王。他人登上皇位,你會是什麼下場?”
“你威脅我?”
“我是在提醒你。”司馬曜五指用力,幾乎在司馬道子的手臂上留下青印,“台城之內,朝堂之上,你我兄弟才是一體!理當互相扶持!”
“待我登上皇位,封你為琅琊王,留你在朝堂,許你八公之位!”
“桓溫郗愔勢大,彼此早有齟齬。”
“王謝士族看不起你我,照樣看不上這兩個權臣!”
“台城之內,王淑儀登上後位,要掌大權,褚太后未必甘心。”
司馬曜一句句分析,終於引得司馬道子轉頭,目光頻閃。
“這些都是咱們的機會!”
“咱們?”
“咱們!”
兄弟倆對視良久,司馬道子終於開口,道:“阿兄,且容我想一想。”
沒有當場答應,口氣已經軟了下來,釋放出的信號很是積極。
司馬曜點點頭,按住司馬道子的肩膀,低聲道:“今後的路,你我兄弟互相扶持,方才能繼續走下去。朝中可拉攏士族宗親,京城之外,可派人聯絡與桓溫郗愔不睦之人,借勢為我所用。”
“誰可拉攏?”司馬道子皺眉。
司馬曜得意一笑,緩緩道出一個名字,“幽州刺使桓容!”
幽州,盱眙
桓容接到姑孰密報,不得不同袁峰慡約,帶著小孩速返刺使府。見他神情不對,袁峰沒有糾纏,而是乖巧的點點頭,騎著小馬隨他回府。
接下來的兩天,桓容再向壽春調兵,飛往江州和荊州的鵓鴿不斷。
荀宥和賈秉歸來之後,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立刻被桓容拉去議事。
“信中說,家君已向江州遣使。”
無論歷史做出多少改變,桓大司馬註定熬不過咸安二年。
這場突來的大病不只拖垮了他的身體,更打破他培養桓玄為繼承人的計劃。加上桓容在族中的地位越來越穩固,話語權越來越大,一切的算計都將落空。
然而,就此交出全部勢力,桓大司馬終不甘心。
知曉桓沖和桓豁同桓容交好,仔細思量之後,派人去江州,請桓沖往姑孰,來見他最後一面。
目的十分明確,西府軍!
等他咽氣,西府軍必須留在桓氏手中,絕不能交還建康。縱然朝中會有動作,但他相信,以桓沖的能力,應能同對方抗衡。
再有一點,憑藉此事,可在桓沖和桓豁之間埋下釘子。
對外,二人會合力抱全桓氏,對內,兩人卻再不能擰成一股繩。一旦發生爭執,得益的不會是旁人,七成以上會是桓容。
或許一切都是巧合,桓大司馬之所以這麼做,僅是“習慣”使然。
可是,送到幽州的密信和私印卻讓桓容無法忽視,一時間心緒煩亂,久久不能平靜。
書信和私印擺在桌上,桓容獨坐許久。他以為自己不會有半點感覺,事實卻與想像截然相反。
苦笑一聲,手指擦過眼眶。
這算什麼?
前頭諸多算計,到頭卻來這麼一出?
拿起私印,摩挲著底部篆字,桓容不知該說些什麼,也不知該做些什麼。
此物在手,他可光明正大掌握桓氏私兵。依書信中的內容,桓大司馬已於日前上表,舉桓容為豫州刺使,掌幽、豫兩州諸軍事。
“這算什麼?”
同樣的四個字一遍遍在腦中迴響,桓容閉上雙眼,聽著室外忽起的蟲鳴,用力咬牙,直到嘴裡嘗到血味。
“來人!”
“郎君?”
“請賈舍人。”桓容摩挲著私印,眼帘低垂。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無論桓大司馬本意為何,也不論背後藏著什麼樣的謀算,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州兵必須挺進豫州。
這是向世人展現刀鋒,也是讓朝堂文武明白,幽州有的不僅僅是財力!
咸安二年,六月,天子立王氏為後,並以司馬曜為皇太子,司馬道子為東海王。廢帝降海西縣公,移幽州。
同月,天子連下四詔,征大司馬溫入朝。
後者固辭,並上表言年老體衰,舉桓沖掌西府軍,鎮姑孰;以桓容為幽、豫刺使,掌兩州諸軍事;請桓豁遙領揚州牧。
表書遞上,群臣譁然,不明白桓大司馬要唱哪出戲。
聯繫在姑孰時的經歷,王坦之恍然大悟,當下要去尋謝安。走到府門前,忽又停住腳步,改命人請族中郎君,關起來門來商議。
隨著事態發展,桓溫病重的消息不脛而走,再隱瞞不住。
建康將有動作時,桓容忽以追繳胡賊亂兵為由,派幽州將兵進入豫州,順勢接管州內軍政。未等天子任命,已將豫州握於掌中。
朝堂震驚,卻無力追究,也不敢追究。
桓大司馬重病不能入朝,已將交代後事。郗愔這尊大佛卻是活蹦亂跳,更被請入建康,手握天子旨意,將行周公輔政之事。
比起遠在幽州的桓容,這才是心腹大患!
知曉諸多變故,司馬昱良久無聲,忽又縱聲大笑,帶著無盡的淒涼。
“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啊!”
“天不佑晉室!”
留下最後兩句話,笑聲戛然而止。
宦者小心上前,看著已無氣息的司馬昱,哆嗦著跪在地上,發出一聲哭音:“天子大行!”
咸安二年六月甲寅,晉天子司馬昱駕崩。
是日建康驚雷,烏雲聚攏,醞釀多時的一場大雨,終於傾盆而下。
第一百八十章 桓容的決心
古有言,自天子至庶人,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生則養,死則哀,三年之喪,天下之達禮也。
依照古禮,司馬昱駕崩,親子當服喪三年。
然漢文帝革喪禮之制,喪期一度更改。
漢末天下大亂,魏晉建制皆循漢禮。魏武帝臨終有遺命:“天下未安定,未得遵古。百官當臨中者,十五舉音,葬畢便除。”
更嚴令,凡駐守各地的將領不得擅離。無需臨朝哭喪,以防予敵可趁之機。
魏武帝駕崩於正月庚子,當月辛丑入殯,丁卯即葬入皇陵,整個葬禮的持續時間不到一個月。自此之後,魏、晉天子均以此為制,凶禮不過一月。
晉室天子駕崩,舉國哀三日,百姓三日後即除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