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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讓桓沖和桓謙皺眉,卻讓桓容笑了。
“自然。”
桓容喜歡桓石生的性格,和他說話時,不免想到坐鎮漢中的桓石秀,領兵在外的桓石虔以及紮根秦州的桓石民。
兄弟幾個行事不同,性情卻是一樣的慡朗,讓人樂於親近。
桓豁有二十個兒子,最大的已是而立,最小的剛牙牙學語。從大到小排起來,不得不讓人感嘆桓豁的龍精虎猛,超出常人。
出發離開建康時,知曉桓豁又多了一個兒子,桓容過於驚訝,一時沒注意,當著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的面說出一句:“叔父真偉丈夫也。”
來報喜的桓石康不知該如何應對。
代父謝恩,還是當做沒聽見?
好像哪個都不對。
等桓容意識到失言,南康公主和李夫人早笑得花枝亂顫。殿中伺候的宦者宮婢都是表情扭曲,嘴角抖動,分明是想笑不敢笑,憋得很是辛苦。
桓容只能故作嚴肅,轉過身摸摸鼻子,親娘和阿姨的笑點太低,真心不怪自己。
轉念又一想,桓大司馬年近耳順尚能有子,郗愔的小兒子剛剛舞勺,橫向對比,叔父好歹還年輕幾歲,自己的確有點大驚小怪。
桓容一行入城,秦璟很快得到消息。
因身份之故,縱然距離不遠,想要見面卻並不容易。
兩人都是一國之君,身系社稷,行事自然不能冒失,更不能無所顧忌。
凡事必要遵循規矩,哪怕再不願意,該走的過場也不能省略。如之前一般月下對坐,秉燭夜談,抵乃至足而眠,只能在腦子裡想想,沒有任何實現的可能。
不打招呼就上門,十成被當做“輕視”,肯定會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桓容表示不介意,文武群臣卻會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故而,哪怕桓容渾身不自在,也得暫時留在城內,等城外高台搭建完畢,方才換上袞服,戴上冕冠,登上大輅,擺出全副儀仗,由府軍開道出城。
期間的種種繁瑣,桓容真心感到頭暈。實在弄不明白,乾脆閉口不言,照著程序走就是。
身為一國之君,某些時候的確是身不由己。
見面當日,秦璟亦是袞冕加身,腰佩寶劍,難得沒有騎馬,而是立於華蓋之下,由騎兵開路,前往襄陽城外。
隊伍迎面相遇,相聚百餘步停住。
號角聲和鼓聲響起,手持方天戟的桓漢甲士站定,身披重甲的秦國騎兵翻身下馬。
兩駕大輅緩慢前行,桓容和秦璟正面相對,隔著旒珠,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剎那之間,竟然有幾分陌生。
鼓聲漸停,雙方各有甲士邁步上前,手持長兵,虎目圓睜,彰顯威武。
襄陽城外建有高台,為兩國天子會面場所。
木台高過兩米,除了撐起的華蓋,四面空空蕩蕩,沒有半點遮掩。
望一眼通往高台頂端的木梯,桓容不禁挑了下眉,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幸虧天氣好,無風無雨。如果中途下場雨,還談什麼威嚴威武,通通都要變成落湯雞。
為確保安全,兩國文武可謂是費盡了心思。
從最初的城中會面改到城外帳篷,再到捨棄帳篷搭建高台,雙方都是絞盡腦汁,確保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不給任何人暗中下手的機會。
這且不算,高台搭建完畢,更按照五行八卦在高台周圍布置機關。在此期間,擅長布陣的高岵等人遇上對手,使出渾身本領,和秦國武將斗得旗鼓相當。
桓容之前身子城內,對城外諸事僅是耳聞,並沒有實際概念。今日親眼目睹,唯兩個字可以形容,震撼!
看到布置在高台四周的機關,桓容毫不懷疑,若是沒有人帶路,貿然間闖入,百分百會迷失其間,沒等回過神,就被四周湧來的甲士拿下。
“請!”
桓容秦璟在先,分別走下大輅,登上木梯。
兩國文武在後,著赤、玄兩色深衣,文臣服進賢冠,武將服惠文冠,文臣以梁數區分品位,武將的區別則在冠上金飾。
府軍騎兵俱著玄甲,立於高台三面,以示威嚴。
台下一面,立有十餘皮鼓,呈環形繞於台下,中間留出空地,為起舞助興之所。
高台上,桓容秦璟同在上首,左右並排十數張矮榻,兩國文武落座其後。
鼓聲起,近百甲士走進場內,半數手持長戟,半數臂撐青銅盾,伴著鼓聲,眾人口中齊齊大喝,長戟擊向青銅盾,發出鏗鏘聲響,伴著雄渾的吼聲,仿佛身臨戰場。
雙方沒有明言,但彼此心知肚明,兩國天子此番會面近似於會盟。
這樣的場合,不會有女樂和女舞出現。
桓容端起青銅爵,邀秦璟共飲。
兩側文武紛紛舉爵,明明是在飲酒,卻更像是彼此較勁。
文臣笑意不達眼底,武將彼此挑釁。
如郗超賈秉等人,言辭間貌似客氣,實則字字句句都如藏針,能輕易扎穿人的心肺,偏又找不到發作的藉口。
一曲結束,桓漢甲士退下,秦國將士列隊入內。
百餘人中,既有漢人也有胡人,無一例外,身著皮甲,手持長刀。踏著急促的鼓點,用力揮出兵刃,破風聲不絕於耳,煞氣仿佛有形。
雙方都在展示力量,藉機彼此試探。
鼓聲中,將士的呼喝聲愈發雄渾,凝聚在一處,直衝雲霄。
高台上,酒過三巡,秦璟放下青銅爵,轉頭看向桓容,開口道:“敬道,此番相邀,實有要事相商。”
桓容愣了一下。
無他,這不在預定的“過程”之中。轉念又一想,如果全部按照計劃行事,或許就不是秦玄愔。
微微一笑,桓容正想出言,不期然對上秦璟雙眼,剎那間有些恍惚。
並非是酒意上頭。
經過多次磨練,他早已是千杯不醉。
事實在於,之前沒有細看,如今近距離觀瞧,秦璟身著袞服,頭戴冕冠,煞氣微微收斂,華貴之氣盡現,實在是帥得讓人心速飆升。
對視五秒,桓容勉強控制住飛升的心跳,默默轉頭。他絕不承認,有那麼一瞬間,理智被風吹走,差點要不顧形象的撲過去。
再看一眼,發現秦某人似有所覺,嘴邊掀起笑紋,頗有些意味深長。
桓容眯起雙眼。
這算什麼,美人計?
好啊,儘管來,他接著就是!
期待?
沒有,堅決沒有!
有他也不承認!
第三百零五章 酒宴
談判進行得並不順利,甚至可以說有些糟糕。
連續三日唇槍舌劍, 兩國文武輪番上場, 擼胳膊挽袖子, 就差拔刀打上一架,奈何境況停滯不前, 仍有諸多事項未能達成和議。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市糧這件事上,雙方的意見基本一致, 都無意拖延, 對彼此的條件大致能夠接受。
北地著急儲備軍糧、賑濟災民, 時間拖得越久對國內情況越是不利,乾脆主動提出, 願以高於市價兩成的價格定契。
作為交換條件, 定契之後, 運糧的隊伍儘速北上, 以解燃眉之急。
長安主動軟化態度,向建康做出讓步。
建康自然投桃報李, 部分放款條件, 言明除金銀之外, 絹帛、藥材、獸皮、戰馬等皆可充作糧款。
如果可以, 桓容更想要人口。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 長安未必肯鬆口。和謝安桓沖等商議之後,只能改以戰馬牛羊。雖然遺憾,奈何形勢如此, 總好過做無用功,平白浪費時間。
一方等著糧食救急,主動讓步;一方探明底線,無意在細節上糾纏。談判進行得十分順利,當日即定下部分章程,上呈兩位天子過目。
“稻麥數目巨大,如要全部湊齊,需開揚州府庫。”
南地兩年大熟,加上海貿和西域商路的補充,國庫堆滿,府庫充裕,百姓家中多有餘糧。但糧食再多,不代表沒有窮盡。對於長安提出的數量,一時間也難以湊齊。
“無需一次給足。”放下竹簡,桓容開口道,“數目如此巨大,長安未必能給出全部糧款,莫如分批市賣,為彼此留有餘地。”
“分批?”郗超面露詫異,似沒想到這點。
桓容點點頭,不意外郗超的表情,繼續道:“兩歲大熟,今歲亦將豐產,然明歲情況如何,如今實難預料。”
災自天降,誰能保證年年風調雨順?
參考北地的情況,桓容委實不敢掉以輕心。如今的年月,糧食和人口至關重要。生意固然要做,可不能把自己搭進去。
“非必要,不能開揚州府庫。可先自幽州籌集,待海船歸來,又能得一批糧食。自能補足缺額。”
船隊的糧食如何得來,桓容無心過問。
反正有糧就成。
說白了,桓禕做生意一向公平公道,當地的國主邦主為了金銀絹帛加重稅收、搜刮百姓,屬於人家的“內政”,不該船隊背鍋。
“首批稻麥運至長安,護衛之人無需著急返還,可暫留該地替代賈科。”
不久前,賈科啟程南返,留在北地的商鋪依舊市貨,搜集消息的途徑卻不好再用。
為彌補這個損失,建康必得另覓他法。
此次市糧是個機會。
“分批市糧,則有藉口在長安久留。”
縱然長安有所懷疑,也不會立即將人逐走。畢竟還等著南地的糧食救急,抓不到切實的證據,毫無理由的逐走來人,實在是無禮至極。
“陛下之意,臣明白了。”細品桓容所言,郗超恍然,當即微微一笑。
明面上留出破綻,吸引長安的目光,暗中如何行動,他自會同賈秉商議。此事需要詳細謀劃,採用的手段不夠光明正大,最好不過天子之耳,事成寫成秘奏即可。
“中書令辦事,朕放心。”
桓容笑著頷首,將事情全權委託郗超。
後者拱手領命,不久告辭離開,尋到剛自城外返還的賈秉,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解釋一番,賈秉當場表示:善!
“此事可行,然需與諸位同僚商議。事成之前不能露出半點破綻。”
“自然。”
三言兩語之間,郗超賈秉達成一致,聯袂去見謝安。途中遇上王獻之等人,乾脆一併拉上,免得事後還要費力解釋。
“分批市糧,留人於長安?”
謝安微有些驚訝,和桓沖互看一眼,都沒想到此種辦法。
仔細斟酌之後,認為此事可行,當場拍板決定,好,就這麼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