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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桓容低暔一聲。這和他得到的情報差不多,並沒太大出入。
“陛下為何突然提及此人?”郗愔奇怪道。
“去歲交州民亂,發寧州兵方得平亂。寧州刺使秘奏,夷狄之亂,九真李氏恐牽涉其中。”
如非有地方豪強插手,交州太守未必手忙腳亂,被逼得沒有辦法。
能被朝廷委任邊州之人,絕不會是真正的無能之輩。其愛護百姓,施行仁政,官聲向來不錯,桓容左思右想,都覺得交州民亂很是蹊蹺。
夷狄劣性難除,無法教化,自然不用多提。境內百姓——尤其是得仁政好處的交州父老竟也參與到叛亂之中,實在有幾分說不過去。
窮山惡水出刁民?
桓容不憚以“人性本惡”揣測敵人,但就交州數年來的種種,這其中沒有問題才怪!
通過寧州刺使的上表,桓容很快留意到九真郡和九真太守李遜。據表書所寫,數次民亂的起源都在九真郡。
之前夷人騷擾邊界,劫殺交州百姓,事後多逃入九真郡。太守李遜派兵追襲,十次有九次無功而返,僅有一次成功,多是砍兩個人頭就算交差。
種種線索聯繫起來,桓容有九分肯定,九真郡內定有貓膩!
得知交州刺使為郗愔推舉,同高平郗氏頗有淵源,桓容當即決定出宮,往郗愔府上問個究竟。
“陛下是懷疑李遜有反意?”雖是問句,語氣卻帶著肯定。可以想見,郗愔對李遜的觀感如何。
“現下不好斷言,朕想聽一聽丞相的意見。”
“九真李氏狼子野心。”郗愔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
“謝安石使計分化夷人,使其無暇禍害邊境,邊患漸除。李遜不甘寂寞,九真郡突然生亂,實不足為奇。早在陛下巡狩時,臣即有意上請,尋機剷除交州李氏!”
桓容眨眨眼,不提其他,李氏總歸是地方豪強,說滅就滅,會不會引起士族反彈,生出兔死狐悲之意?
郗愔嗤之以鼻。
“李氏與夷人通婚,早有反心。挑起民亂更是大罪,朝廷發兵清繳理所當然。滅其嫡支並不足夠,為免遺留後患,當夷三族。”
看著一派仙風道骨,卻是開口滅門、閉口夷三族的郗愔,桓容張張嘴,半晌沒說出話來。
太元五年,六月,建康下旨,調寧州兵入交州,搜捕民亂匪首。寧、交兩州刺使得旨,暗查九真李氏謀反罪證。
同月,烏孫遣使入貢,有意與桓漢通商市馬。
秦玦隨使臣入宮,見到桓容,大方表明身份,親手遞交秦璟書信,言依照之前定約,有駿馬牲畜不日送至幽州。
此外,另有書信呈交桓漢太后。
“給太后?”桓容很是驚訝,看著同秦璟有幾分相似的英俊青年,滿心都是懷疑。
“家母親筆,感謝太后殿下贈禮。並言,有幾味香料甚好。”說話時,秦玦表情嚴肅,不似平日裡帶笑,同秦璟更為相似。
香料?
甚好?
聽到“香料”兩個字,桓容忽然覺得,劉皇后的書信絕不只感謝這麼簡單。
第二白七十九章 召見
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忙過數月,好不容易放鬆心情, 得些清閒日子。每日裡逗逗雪豹, 詢問一下桓偉和桓玄的課業, 偶爾還會聽幾曲新調,或是喬裝做尋常士族女眷, 出台城遊玩賞景。
上巳節時,青溪里設宴,袁峰首次被邀, 很是緊張一回。
乘車入城時, 少年的車被女郎圍住, 落滿鮮花絹帕,還被胡族少女砸了金馬。不及王謝郎君車前盛況, 在同輩中卻數佼佼者。
宴上被眾人調侃, 袁峰徹底鬧了個大紅臉。
節後入台城請安, 遇南康公主詢問, 袁峰支支吾吾,頗有幾分不好意思。聽到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的笑聲, 袁峰詫異抬頭, 下意識覺得不太對勁。
頂著滿頭霧水離宮, 始終是一腦袋問號。
經桓容提醒, 袁峰方才得知, 上巳節當日,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結伴出台城,親眼見過車架經過的盛況。
隔日, 就有士族女眷入宮請安,向南康公主打聽袁峰是否定親。
“定親?”袁峰詫異。
“定親。”桓容點頭。看著耳根發紅的袁峰,頗有“我家兒郎初長成”之感。
袁真在世時,陳郡袁氏聲名顯赫,不及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也是士族聯姻的首選。
因袁真不滿朝廷,據壽春叛亂,叛軍被桓容剿滅,各家以為袁氏將就此沒落。哪裡想到,袁峰年少聰慧,得桓容和南康公主喜愛,自幽州就帶在身邊,視同血親。
桓漢代晉,桓容入主建康,建制稱帝。袁峰更被帶入台城,與桓偉桓玄一視同仁。直到元服之後,方才搬入青溪里,重歸袁氏舊宅。
人雖然出宮,南康公主和桓容的關心始終不變。
袁家的忠僕和部曲不算,伺候的婢僕和童子都是精挑細選。南康公主和李夫人親自過目,剔除心有二意,或是別有縮圖之人。
結合種種跡象,建康士族終於確信,只要袁峰在,陳郡袁氏就不會沒落。待他及冠出仕,如果肯上進,能做出一番成績,袁家東山再起幾乎是板上釘釘。
上巳節時,各家女眷結伴出行,在人群中看到袁峰,難免會議上幾句。
隨行的婢僕和健仆肩負重任,看到適齡的郎君,都會用力盯上幾眼,記下郎君的姓氏,確認是吳姓還是僑姓。
曲水流觴時,婢僕一邊伺候自家女郎,一邊還要分出精神,重點關注誰家郎君有才,看一看哪位郎君有志報國,哪位又是愛好清談,一心山水之間,無意仕途。
宴會之後,消息整合完畢,婢僕會第一時間報知主母。
各家夫人各有消息渠道,會做進一步確認。多方打聽之後,會尋機透出幾分意思,彼此合適,才會做下一步安排。
事情調過來也是一樣。
士族聯姻講究結兩姓之親,成通家之好。結親結成仇,甚至老死不相往來,絕非雙方樂見。
無論王謝等僑姓還是本在江南的吳姓,都遵循此類規矩。只不過,僑姓和吳姓通婚不多,更多的,還是在“熟人”里挑選。
彼此知根知底,家世相當,娶婦嫁女才能放心。
賣女求榮的事極少發生,一旦發生,必會被世人不恥,一家乃至全族都抬不起頭來。無論女郎父兄才學如何,遇中正品評,必會定為下品甚至失去選官資格。
“不睦手足,以親女、姊妹求榮之人,豈能是賢良之輩!”
桓容的改革措施並不激烈,只是不斷的敲邊鼓,潛移默化,一步一步從邊緣蠶食。
選官考試安排在大中正品評之後。
作為九品中正制的核心,大中正的權利固然有所削減,地位依舊不可動搖。
然而,隨著事情發展,大中正也意識到危機。畢竟在一旁虎視眈眈的不是旁人,而是天子,並且是掌握軍隊的天子。
幾經考量,為不被尋找到錯處,行事比原本更為嚴謹,著實選出不少有用人才。
觀察過一段時日,桓容特地召見大中正,君臣懇切長談,定下合作的基調。
前者不擔心沒人可用,也不擔心看好的人才被黜落,表示十分滿意;後者確認天子理智確在,不會隨便拿起鐵鍬就要挖掉制度根基,也是長舒了一口氣。
天子表明態度,始終在觀望的高門士族,同樣表示滿意。
九品中正制為根本,朝廷的權柄始終握於士族之手。縱然天子集中君權,加強統治力度,各家也可以接受。
道理很簡單,雙方都劃出底線,彼此不斷試探。結果有一方發現,對面的那條線比想像中寬,和自己的底線有不小的距離。心情起落之間,自然會變得“容易滿足”。
總結歸納一下,這種心理十分簡單,類似於“以為虧一百,結果虧十塊,九十算賺”。
如郗愔和謝安等人,多少能看出桓容玩的花樣。但是,了解過桓容的性格,知曉他的行事手段,無論郗愔還是謝安,都選擇保持沉默,接受這個既定事實。
書院為朝廷輸送人才,選官之後,刺使、太守以下俱要考試,漸漸成為不成文的規定。
經過桓容的不斷努力,終於找到一條“可持續發展”道路。既不會惹來更多反彈,又能逐步達到目的,算是相當不錯的結果。
於此,賈秉和荀宥各有評價。
前者以為,天子行事可再“狠”一些,如今底線還是太寬,大可進一步縮減;後者則是讚許點頭,行事留一線,總好過日後難相見。
話糙理不糙。
桓容左思右想,最終下定決心,等到機會成熟,必須放賈秉去長安。建康不能燒,長安倒是能滿足這位的執念和需求。
各家女眷頻繁出入台城,皆是高門釋放出的訊號。
如果對桓容的施政綱領不滿,除重要節日,如王謝這樣的士族,連宮門都不會踏入半步。
除表明支持天子,女眷入宮還有一個目的:藉機會互通消息。
有適齡女郎的家族,多少都會打聽袁峰幾句。
自上巳節至今,已有不下三家表明聯姻之意。僑姓吳姓皆有,家世相當,女郎也是知書達理,頗有才名,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差點挑花眼。
袁峰愈發不好意思。
從四月起,除請安之外,入宮的次數屈指可數。遇南康公主問起,就是一句話:“一切聽太后安排。”
桓偉和桓玄陪坐在側,好奇的問了幾句,似懂非懂之下,將定親和長大畫上等號。
掰著指頭算算,元服還不到年紀,想要被視為長大,是不是能換個辦法,例如定親?
“阿母,我要定親!”
桓偉和桓玄同時出聲,語驚眾人。
袁峰愕然當場,耳朵也不紅了;南康公主和李夫人看著小哥倆,半晌沒有言語;慕容氏深吸一口氣,仔細想想,以鮮卑的規矩,這個年紀定親也不算早……
幾人心思不同,神情各異,都沒出聲。
剎那之間,室內陷入寂靜。
桓容帶著劉皇后的書信前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形。
一二三木頭人?
桓容咧咧嘴,差點被自己囧到。
“阿母,阿姨,這是怎麼了?”
南康公主回神,見桓容站在殿內,下意識咳嗽一聲。咳嗽之後,想起小哥倆的童言童語,又不禁笑了起來。
李夫人亦是搖頭輕笑,慕容氏同樣沒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