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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嵐,你可能猜出阿兄在想什麼?”秦玦轉過頭,皺眉問道。

    “不能。”秦玸搖頭。

    “我也不能。”秦玦攤手,道,“看阿兄的樣子,和阿容的交情定然不錯,這樣不是該留下幫忙?”

    秦玸仍是搖頭。

    “你認為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不妥。”秦玸認真道。

    “不妥?”

    “既真心同阿容相交,就當視彼此為同等地位。”秦玸道。

    “我並未輕視阿容!”

    “我知你沒有,但試想一下,事先未經你的同意,便有人替你安排好一切,哪怕是出於好意,你可會輕易接受?阿容固然溫和,終歸是世家子,豈會沒有驕傲。”

    秦玦皺眉,似有明悟。

    “再者言,阿兄和你我喬裝商旅,入晉軍營盤這些時日,以桓元子的為人,豈會不查你我來歷。”

    秦氏塢堡孤立北地,同胡人常年交戰,也並未向晉室稱臣。秦氏仆兵入軍營市貨並無大礙,若是私自加入戰陣,落到有心人眼中,怕會引來麻煩。

    “你是說,插手很可能會連累阿容?”

    “尚不至此,但謹慎總是沒錯。”秦玸沉聲道,“塢堡的消息來得急,氐人打什麼主意,暫時不好說。阿兄告誡你我莫要莽撞,你我便不能任意而為,無故引來風波。”

    “那就任由阿容送命?”

    “怎麼會?”秦玸奇怪的看了秦玦一眼,“阿兄的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真到那個地步,就是把阿容帶回塢堡,也不會留他在戰場上。”

    “對啊!”秦玦右手握拳擊在左手掌心,“可以帶阿容回塢堡,我怎麼沒想到這個!”

    秦玸:“……”他只是打個比方,沒說真的動手!

    桓容既是桓溫嫡子又是晉朝官員,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人帶走,是想闖禍還是闖禍?

    自己這雙生兄弟,聰明起來的確聰明,遇上腦子轉不過彎來的時候,當真是愁人。

    不過,看阿兄的樣子,似乎已經有了主意?

    秦玸轉身看向武車,觀察坐在車轅上的秦璟,仍是猜不透後者究竟作何打算。

    桓容一路疾馳,正趕上劉牢之升帳。

    前鋒右軍三個幢主均在帳中,另有主簿、掾吏、謀士等兩側列座。

    “見過將軍。”桓容拱手行禮,被讓到左側第一位。

    “桓校尉來得遲了些,可是事務過於繁忙,還是去了中軍大帳,來不及返還?”對面一名幢主突然開口,引來桓容奇怪一瞥。

    他沒得罪這位吧,幹嘛見面就挑釁?而且,這位的話怎麼這麼不對頭?

    “咳!”曹岩咳嗽一聲,向桓容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接話。如果貿然開口,肯定又是一場官司。

    中軍命令下達,右軍上下都有些不滿。

    一來,軍令過於倉促,僅有兩天準備時間,臨陣磨槍都有些來不及;

    二來,軍令下達之後,左軍中便有傳言,是桓容立功心切,暗地向桓大司馬請命,才有這道軍令。傳到右軍之內,無論是真是假,總會有人暗中記下,想起要為別人的急功近利送命,心中自然不痛快;

    三來,桓容以刀盾兵臨陣,恰好取代一名幢主之職。前者恨不能撕掉這份軍令,後者卻是心存不滿,看桓容不順眼,當著眾人發難,實在不足為奇。

    幸運的是,多數人對桓容“爭功”之言抱有懷疑,即便有幾分相信的,感念他籌集軍糧的功勞,也不會跟著落井下石。

    不然的話,沒等桓容上戰場,九成已被同袍孤立,在軍中舉步維艱,若虎尾春冰。

    “樊幢主言過了。”

    劉牢之知曉內情,明白桓容的為難,當場出言解圍。

    “將軍,”樊幢主臉色漲紅,“他一人之私帶累大家……”

    “行了!”劉牢之猛地一拍桌案,硬聲道,“你要說的話,在座諸位同樣知曉!不過是無稽之言,莫須有之事,何足採信!”

    “將軍?”

    “你我身為將兵,臨陣接戰是為本職。軍令既下,當整頓兵卒,思量臨戰之策,抓住流言不放,與同袍生隙,讓他人看去笑話,你可對得起使君提拔之恩!”

    樊幢主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咯咯聲響,臉色由紅轉青,繼而變得慘白。

    他是流民出身,因膂力過人得到劉牢之賞識,推薦給郗愔,做了郗使君的車前司馬。

    此次大軍北伐,郗愔和桓溫角力,借桓熙貪墨之事奪得前鋒右軍軍權,他隨劉牢之轉換營盤,做了一名幢主。

    劉牢之的話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軍令並非兒戲,桓容也沒那麼好惹。

    流言之說並未得到證實,從左軍傳出更不足採信。他以此攻訐桓容,使得軍中上下離心,劉牢之不會再容,定會軍法處置。告到郗使君面前,他同樣沒理!

    事情經不起揣摩,樊幢主越想越是心驚,額前冒出冷汗。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劉牢之的話又說得如此明白,再想不通,他頂著的就不是腦袋,整個一塊石頭!

    出頭椽子。

    四個字鑿進腦海,樊幢主幾乎磨碎後槽牙。想起攛掇他的兩名部曲,不由得雙眼赤紅,枉他念著同鄉情誼多次加以提拔,這兩人竟如此害他!

    見他明白過來,劉牢之暗中點了點頭,好在沒有真的鑽了牛角尖。

    如果對方再想不清楚,為免造成更壞的影響,拖累手下步卒,九成要臨陣換將。如此一來,人心難免渙散,實非益舉。

    事情暫時解決,眾人均鬆了口氣。帳內氣氛不再緊繃,劉牢之展開軍令,宣讀督帥之意,進行排兵布陣。

    “後日與寇接戰,我軍為右翼,列方陣,刀盾手列前,次為竹槍兵,再次為弓箭手,重甲兵列陣中,輕騎於兩側掠陣。”

    這樣的排兵布陣堪稱保守,基本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很不符合劉牢之的性格。

    然而,考慮到桓容在刀盾手陣中,時刻面臨生命危險,劉牢之實在不敢率性而為,僅能保守為上。

    中軍升帳時,郗愔曾同桓溫據理力爭,言明後日接戰不是不行,但以一名文官領刀盾手實在是不合常理。

    桓溫則道:“溫乃兵家子,戎馬半生,臨戰少有敗績。既為我子,自當身先士卒。縱然戰死,亦是為國為民死得其所,流芳於後世,豈有畏懼不前之理!”

    一番話大義凜然,慷慨壯烈,堵得郗愔乾瞪眼,硬是沒法反駁。

    說桓容不該身先士卒,不該為國戰死?

    這不是幫他,而是害他!

    桓溫擺明要桓容送死,卻又占據道義制高點,向世人表明,為了北伐勝利,為了收回舊土,他不惜犧牲嫡子!

    這般深明大義,為國盡忠,可稱當世英雄!

    郗愔氣得吹鬍子瞪眼,險些拍案而起,大罵桓溫不要臉!

    奈何對方處處占據先機,掐斷所有更改軍令的可能,郗刺使只能無功而返。桓容徹底被利用一回,就算是死,都要成為渣爹“點亮名聲”的踏腳石。

    離開中軍營盤,郗愔第一時間召來劉牢之,下達一道死令:“保住桓容!”

    桓元子既要兒子死,又要藉此成就大義之名,哪怕戰事不順,照樣會被百姓稱道,為日後篡位掃清道路。

    郗愔既知他的目的,如何會讓他如願?

    故而,劉牢之排兵布陣時才會如此保守,務求保住桓容,不讓他在戰場喪命。

    “將軍,賊寇固然兇悍,並非不可破。方陣固然可取,然以我軍人數,何妨以攻為主,採用錐形陣?”有將官看出戰陣問題,出言勸道。

    劉牢之搖頭,道:“我意已決。”

    眾人面面相覷。

    了解劉牢之的不免思索,如此保守,莫非大有深意?不了解的倒沒多想,主將下令列陣,他們從命便是。

    況且,此陣非是不可取。

    總體而言,就像是一個烏龜殼,無法輕易突破鮮卑騎兵,也不會輕易被敵人沖開。遇敵大意,也可轉守為攻,將其困在陣中,算是對陣騎兵的不二法門。

    商議妥當之後,眾人退出軍帳,抓緊時間做出安排。

    桓容留了下來,一為感謝郗刺使和劉牢之的回護,二來,則是要給桓大司馬一個反擊,不能一拳將渣爹打倒,扇個巴掌總沒問題。

    “容謝劉將軍。”這樣保守的排兵布陣,旁人看不出來,他卻能猜出深意。

    說不感動是假的。

    縱然對方有各種考量,這聲謝都是應當。

    “容弟無需如此。”劉牢之扶起桓容,嘆息道,“軍令如山,為兄不能抗命,但總能護上一護,使君亦有此意。”

    “難為將軍。”

    劉牢之搖頭,道:“慕容垂乃知兵之人,聞其掌兵至今幾無敗績。前番數次試探,我軍連敗三場,足可證明其用兵老道。”

    桓容神情凝重,想到慕容垂這個猛人,突然壓力山大。

    “我非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如此排兵列陣也為保全自身。”劉牢之繼續道。

    “兵法云:知己知彼者,百戰不殆。我未曾同其一戰,且手下僅百餘精兵,接戰不當冒進,需穩妥為上。有此番經驗,他日再遇,必當斬其頭顱,祭軍中大纛!”

    砍了慕容垂?

    桓容滿面震驚。

    仔細想一想,以劉牢之的本事,並非沒有可能。

    前提是兵精糧足,配備專克騎兵的武器,例如唐軍的陌刀和明軍的狼牙棒。陌刀成陣能嚇破人膽,狼牙棒舞起來,甭管是人是馬,挨一下都是相當酸慡。

    為保萬無一失,還需提前選好戰場,最好是不利於騎兵發揮的丘壑遍布之所,絕非一馬平川,一個衝鋒就到近前的廣闊平原。

    不過,目前還只能想一想。

    真要實現還需要積累,尤其是“錢”的積累。

    “將軍,容有一言。”知曉劉牢之排兵布陣的緣由,桓容的心情好了幾分。

    “容弟儘管說。”

    “南郡公世子仍在右軍之中,此番理當臨陣。”桓容微微眯起雙眼,道,“大司馬慷慨大義,同樣身為桓氏子,定願為國捐軀,為百姓捨命。”

    劉牢之頓了一下,這才想起桓熙前後挨了兩次軍棍,至今沒有離開床榻,右軍上下幾乎快忘記這個人。

    礙於軍中目光,加上桓熙前番坑爹之舉,桓大司馬沒將他調走,任由他留在前鋒軍營盤,做個只聞其名不見其面的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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