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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身段柔軟,動作卻帶著一絲剛勁,甚至有幾分狂野。
類似的舞蹈,桓容曾在鹽瀆看過。
和舞女樂人不同,這樣的舞更接近原始,無需琴瑟為伴,簡單的拍子,簡單的動作,彰顯出骨子裡的熱情奔放,讓人不自覺跟著擊掌,甚至想要加入其中。
少女們開始旋轉。
裙擺飛揚。
郎君們的歌聲更高,勛音悠長,同敲擊聲巧妙融合,連雨聲都加入其中,為這一曲舞喝彩。
少女們停止旋轉,舞蹈卻沒有結束。
陸續有少年加入其中,乃至壯年漢子,一同踏著節拍,雙足頓地,雙臂高舉,似在歌頌先民,又似在詢問上天,先人開疆拓土,四夷臣服,創下千年輝煌,緣何榮光驟散,華夏之民淪入百年亂世,流離失所,成為待宰的羔羊?
雄壯的聲音連成一片,雨幕為之震動。
桓容合上車窗,靠向車壁,用力閉上雙眼,再睜開,迷茫之色盡褪,僅留下堅定和毅然。
“回府。”
“諾!”
馬車行進間,一隻蒼鷹由北飛來。
穿過長長的石階,又過一條石橋,馬車停在刺使府前。桓容剛躍下車轅,頭頂就響起一聲嘹亮的鷹鳴。
“阿黑?”
桓刺使雙眼微亮,來不及取羊皮,乾脆將長袖纏在前臂,接住飛落的蒼鷹。
“總算是來了。”
口中低聲念著,手指撫過鷹羽,感受到一絲cháo氣。
桓容沒有在門前多留,吩咐兩句之後,快步走進前院。
蒼鷹振動兩下翅膀,鬆開桓容的前臂,伴著他一路低飛。結果沒飛多遠,就聞兩聲稚嫩的虎嘯。
三、四個月大的幼虎,辱牙未換,體格卻長大不少,再不會被視為家貓。
額頭王紋清晰,身上的花紋足有兩指寬,皮毛光滑,足掌寬大,尖銳的利爪伸出,已初現百獸之王的勇猛姿態。
“吼——”
幼虎嗅到桓容的氣息,一前一後跑來。身後跟著虎女和熊女,確保它們不會傷人。
眼見小老虎跑到跟前,直接翻倒打滾,前爪疊在胸前,露出柔軟的肚子,桓容最直接的反應,就是彎腰揉上兩下。
“噍!”
此舉引來蒼鷹不滿。
吃肉的鴿子就算了,這兩隻算怎麼回事?!
蒼鷹很不滿,後果很嚴重。
成年麋鹿都能抓起來,何況是區區兩隻幼虎!
於是乎,在桓容震驚的目光中,蒼鷹俯衝而下,直接抓起一隻幼虎,瞬間飛高五米。
“噍!”老子讓你撒嬌,讓你露肚皮,讓你囂張!
“嗷——”
小老虎懵了。
乍然離開地面,壓根不知道怎麼回事,本能的吼叫掙扎,樣子別提多可憐。另一隻幼虎翻起身,對著半空大吼,一陣張牙舞爪。
熊女和虎女面現焦急,正沒辦法時,忽聽桓容道:“阿黑,下來。”
兩人齊刷刷轉頭,桓容似未察覺,凝視半空的蒼鷹,眉間皺出川字。
“噍——”
“下來!”
“噍——”
“不下來沒肉吃!”桓容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你的份都給阿圓。”
話音未落,一隻圓滾滾的鵓鴿振翅飛來,見蒼鷹抓著幼虎,嘴裡發出“咕咕”的叫聲。如果鴿子也有表情,這時肯定張口大笑,就差得意的說一句:你小子也有今天!
桓容無語良久。
這是都成精了?
“阿黑,下來,莫要傷了它。”
好說歹說,蒼鷹總算降低高低,雙爪一松,丟下幼虎。熊女連忙上前兩步,將掉落的圓球接個正著。
幼虎著實被嚇到了,雙耳緊貼,嘴裡嗷嗷叫個不停。
桓容接住蒼鷹,倒也沒有“狠心”責備,僅是對熊女和虎女擺擺手,道:“帶它們下去。以後莫要再讓它們來前院。”
“諾!”
姊妹倆齊聲應諾。
鵓鴿仍在咕咕叫著,撲扇兩下翅膀,俯衝一回,到底沒有蒼鷹的力氣,虎毛沒抓下幾根,反倒被虎爪拍了兩下。
桓容搖搖頭,帶著蒼鷹走上迴廊。
木屐聲逐漸遠去,虎女和熊女方才直起身,互相看了一眼,表情中都帶著後怕。萬幸幼虎沒有傷到,如若不然,自己縱容幼虎離開院落,肯定有不小的責任。
回到正室,桓容讓婢僕取來軟布,親自為蒼鷹擦拭羽毛。又命人送上鮮肉,夾起幾條餵過去,總算讓這位不再炸毛。
解下鷹腿上的竹管,順手將滿盤鮮肉推到蒼鷹跟前,桓容揮退婢僕,取出絹布細看。
信中內容不多,寥寥幾句,言明交易妥當,無需掛心,慕容垂送來的人將如數送到幽州。
另外,提起北方雪災,糙原牲畜死去大半,糙原上開始鬧饑荒,慕容評處境困難,慕容垂和慕容德不缺糧,彼此卻互生猜忌,開春之後,北方戰況或生變化。
“缺糧嗎?”
桓容微微皺眉,沒想到會出現這種變數。如果打不起來,之前的計劃豈不是要落空?再看書信內容,緊皺的眉頭忽又舒展。
慕容評缺糧,柔然部落也是一樣。
沒糧怎麼辦?
以這些部落的慣常思維,自然要揮刀去搶。可以想見,慕容鮮卑的內訌不會結束,同柔然相鄰的氐人和秦氏都不會安生。
“要不要插一手?”
桓容斜倚在榻邊,單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敲著膝蓋,一下接著一下,雙眼微微眯起,嘴角掀起一絲笑紋,活似見到到魚,正準備下爪開撈的狸花貓。
不能直接插手,倒是可以煽風點火。
苻堅王猛有日子沒消息,難保又憋著什麼壞水,還是讓他們有事可忙,才不會總盯著南邊。
“就這麼辦!”
桓容坐起身,收起絹布,打算給秦璟寫一封回信,順便向對方暗示一下,可以將柔然部落引往氐人邊境。
“此事如成,兄與容皆受益。”
明人跟前不說暗話,和秦璟這樣的人打交道,扯動扯西沒有任何好處,不過是貽笑大方,不如直來直去,道明自己的意圖。
在沒有真正亮劍之前,雙方依舊是“盟友”關係。
身為盟友,自然該互惠互利。
落下最後一筆,吹乾絹上墨跡,桓容想了想,又在信後加上一行小字:日前約定,望兄長莫忘。
寫完之後,桓容有有些後悔。想要換一張絹,猶豫再三,終於咬咬牙,將絹布裝入竹管,綁回蒼鷹腿上。
蒼鷹稍顯不滿。
桓容笑了笑,指尖擦過蒼鷹背羽,道;“不用現在就去,等雨停再出發。”
透過半開的窗望去,綿綿細雨牽連不斷,院中已積成水窪。
幾隻色彩艷麗的小鳥聚在廊下躲雨,啄食婢僕灑下的粟米。半點不曉得屋內有一隻猛禽,正豎著頸羽滿心不慡。
雨下了大半日,直至午後,烏雲方才散去。
陽光落下,城內氤氳起成團的水汽,反倒不如落雨時清慡。
桓容走到院中,舉臂放飛蒼鷹。單手搭在額前,看著逐漸消失在雲後的黑點,笑容略有幾分複雜,最終緩緩消失在嘴邊。
接下來一個月,蒼鷹鵓鴿往來南北,秦璟和桓容通信不斷。
如桓刺使所料,進入二月,北方不再大雪連日,慕容評開始縱兵劫掠,不搶別人,專搶慕容垂。不知是運氣好還是別有他故,幾次出手,竟真被他截獲一批糧糙。
慕容垂吃了虧,自然不肯輕易善罷甘休。
謀士出言,勸說慕容垂務必要謹慎,以防中了他人圈套。
慕容垂則是苦笑。
即便知曉事情不簡單,但被慕容評一巴掌扇在臉上,也沒法從長計議。麾下將士為什麼跟隨他?一是勇武之名,二是能給眾人帶來好處。
甭管背後藏著什麼陰謀,被人扇巴掌卻不還手,必定會失去人心。
換做幾個月前,他和慕容德尚能聯手,彼此照應。現如今,慕容評大兵壓境,慕容德背後動作,他是踩在刀鋒之上,不得不莽撞一回。
好在柔然人心不齊,肯幫慕容評的部落不多。要不然,此戰未必有三成勝算。
謀士再三勸說,慕容垂僅是搖頭。
可嘆妻兄去歲病逝,身邊無可商議之人。親子又同侄子不和,可用之人越來越少。不然的話,哪會給他人可趁之機,一舉打亂借高句麗養精蓄銳,南下復國的大計!
二月下旬,慕容垂和慕容評擺開架勢,接連兩場大戰。慕容德沒法繼續置身事外,柔然部落也陸續加入其中。
幾方勢力混戰,庫莫奚和室韋皆成戰場。
大量的羊奴趁機逃跑,還有不願加入戰團的胡人,冒著被亂兵截殺的風險,試圖越過邊界,到秦氏的轄地尋求庇護。
幽州商隊暫駐昌黎,趁機收攏工匠壯丁。
秦氏參照幽州做法,將南下的漢胡登記造冊,分開進行管理。由秦璟提議,秦玓上請秦策,從西河調來一批文吏,對新來的流民進行管理。
不到半月時間,記錄的簿冊裝滿木箱,秦氏得到大批勞力,幽州商隊也獲益匪淺。雙方算是合作愉快,敲定下次送糧的時間,由秦璟派出部曲,護送商隊南下返回幽州。
商隊啟程不久,劫掠的柔然部落出現在邊境。
秦玓鎮守昌黎,輕易不能離開。
秦璟帶五百騎兵阻截,一戰殺得柔然部落丟盔棄甲,膽顫心驚。戰俘一個不留,死去的賊寇都被砍下頭顱,堆在邊境做成“京觀”。
秦璟命人取來一截斷木,用隨身佩劍在木上刻下一行字:凡過此界者,殺!
這樣的威懾手段極其有效。
自此之後,少有柔然部落敢擅闖秦氏轄地,遑論縱兵劫掠。即便有,也會被秦璟率兵斬殺。有一支部落比較倒霉,被生生追出十餘里,照樣沒能逃過脖子上一刀。
堆在邊境的“京觀”增到五座,奇異的是,俯瞰並非橫在邊境,而是呈一條直線,如利劍般插入糙原。
為了生存,柔然部落被迫西遷,去找氐人的麻煩。
秦璟沒有窮追猛打,而是率兵退回昌黎,同秦玓商議之後,分別給西河和彭城送信,準備暫駐昌黎,預防再有變故發生。
對此,秦策沒有反對,更增派一千兵力,命兄弟倆嚴守昌黎,確保邊境安穩,避免百姓被胡賊侵擾。
幸虧柔然部落不知這道命令,如果知道,定然會跳腳大罵:京觀都壘到糙原上了,被欺負的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