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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桓容而言,無需費腦筋安排就能成事,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身為源頭的司馬道福,壓根沒想到幾句話就會帶來這種效果。事實上,她話中的恨意不假,真的動手卻不太可能。
最重要的一點,桓容未必樂見司馬曜暴死。司馬道福託庇於桓氏,自然不可能背其令行事。
奈何司馬曜明顯被嚇破膽,腦子轉不過彎,任憑誰和他說“司馬道福不過是嘴上說說,並不會採取實際行動”,他都不會相信,反而會疑心是在害他。
於是乎,做皇帝三年,司馬曜沒留下什麼好名聲,反而是退位之後,被史官記錄為“明大義”,著實是一種諷刺。
黎明時分,奏請終於寫好。
司馬曜一夜沒睡,眼下掛著兩個黑眼圈,精神反而有幾分亢奮。
聽到門外的腳步聲,見到宦者和宮婢捧上的深衣和發冠,司馬曜放下刀筆,任憑宦者為他更衣梳發。
“請陛下先至太極殿,再往禪讓台。”
司馬曜揮開宦者,親自整理過腰帶,將竹簡收入懷中,道:“帶路吧。”
“諾!”
台城外,以郗愔和謝安為首的百官齊往青溪里,迎新帝入主太極殿。
這樣的場面。同司馬昱登基時依稀仿佛。
不同的是,為首之人由桓大司馬變成郗丞相,來迎的群臣的之中,僑姓雖然為主,吳姓已有漸起之勢。
青溪里外,士卒立於道路兩旁。
王虎生和毛安之分率一隊殿前衛,護衛在天子大輅左右。
百姓陸續從家中湧出,擁擠在路邊,摩肩繼踵,揮汗如雨。見到桓容出現的那一刻,先是一陣沉默,繼而響起一陣歡呼之聲,似能震破天際。
見到這一幕,文武群臣面上未顯,心中各有思量。
被無數道視線籠罩,桓容始終鎮定自若,沒有半點緊張。登上大輅之後,挺直背脊立在車欄前,雙臂平舉,深深揖禮。
剎那之間,嘈雜聲盡數遠去。
不只是路旁的百姓,包括迎接新帝的文武都愣在當場。
“容今日立誓,存息一日,必竭盡所能逐走賊寇,恢復華夏,重振漢室!“
“昔秦之鐵騎縱橫天下,漢軍之威滌盪匈奴,漢之臣可言,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今容承先民之志,必結束百年亂世,還天下百姓安穩!”
“今日立誓,蒼天為證!”
八個字落地,鏗鏘有聲。
人聲轟然而起,老者眼含熱淚,青壯滿面赤紅,婦人和女郎擲出絹帕,以鮮花鋪路。
桓容直起身,挺立如松,站在車轅上。
典魁和許超互相看看,代替毛虎生和毛安之控韁,驅動大輅前行。
群臣步行在車後,郗愔為首,謝安和王彪之落後半步。
車輪壓過壓過柳枝和鮮花,吱嘎作響。
望著桓容的背影,郗愔再次感嘆,桓元子後繼有人。今萬民歸心,司馬氏之運為桓氏取代,怕也是上天之意。
第二百三十二章 禪位大典
禪讓大典由郗愔主持。
司馬曜元服大婚時, 群臣對賓客之位避之唯恐不及, 各種藉口推脫, 就是不想站到皇帝身邊。
換成桓容登位,情況變得截然不同。饒是郗愔,也費了一番力氣才拔得頭籌, 從謝安和王彪之手裡“搶”過寶冊,成為宣讀之人。
禪讓台建在台城外,四周由將兵把守,通往台頂的木階取九五之數,象徵敬天之意。
御道兩旁, 文武皆身著朝服, 面禪讓台而立。
台下架起數麵皮鼓。
鼓面繪有古樸花紋, 支撐的木架皆塗有紅漆,以絹綢包裹。
數名殿前衛身著鎧甲, 持矛盾立在鼓下, 十餘名壯漢手持鼓錘, 用力揮動。鼓聲隆隆而起, 震動耳鼓。
典魁和許超同時拉住韁繩,駿馬打著響鼻,大輅慢慢停下。桓容踏著木凳走下車轅,手持玉圭,邁步走向木石建造的高台。
司馬曜一身素色深衣,頭戴緇布冠,在台下肅然而立。見到桓容,當先拱手揖禮。桓容側身還禮。
二人一前一後踏上木階,伴著鼓聲登上高處。
郗愔手持寶冊緊跟在兩人身後,脊背停挺直猶如蒼松。謝安位於第四,手捧傳國玉璽,衣擺隨風翻飛,愈發顯得飄逸瀟灑。
王彪之未能登上禪讓台,和群臣一併留在台下。目送幾人背影,隨鼓聲揖禮,一股躁動莫名湧上心頭。
王彪之微微垂下眼帘,遮去一閃而過的暗光。握緊雙手,卻始終壓不住驟然騰起的野心。
終有一日,琅琊王氏將恢復昔日鼎盛。
到了那一天,他再不會位於郗方回和謝安石之後!
登上高處,桓容俯視台下,莫名升起一個古怪的念頭:幸好他不懼高。若是交接權利的雙方和主持典禮的大臣有恐高症,那樂子可就大了。
台頂上設有矮榻,桓容面南而坐。司馬曜從謝安手中接過傳國玉璽,雙手托起,恭敬送到桓容面前。
郗愔展開竹簡,揚聲宣讀。
聲音伴著隆隆的鼓聲,自半空盤旋而下,別有一種肅穆和莊嚴。
“大行之道也,天下為公……”
聽著抑揚頓挫的誦讀聲,桓容忽然有些走神,眺望碧藍的晴空,幾縷雲絲似觸手可及。
微風拂面,意識隨風飄遠。
“陛下,請受玉璽。”
郗愔合上竹簡,退後半步。謝安上前,提醒桓容該走下一道程序。
桓容倉促間回神,握了握手指,鎮定片刻,起身揖禮,從司馬曜手中接過玉璽。該璽以整塊玉雕琢而成,相傳為至寶和氏璧。在陽光照she下,發出溫潤的光澤。
“受璽!”
恰逢一陣風吹過,鼓起赤色的衣擺和玄色長袖。陽光自頭頂灑落,映亮皮弁上的五色彩寶。
光線扭曲,視線瞬間變得模糊。
有片刻的時間,桓容看不清也聽不清,只覺得腳踩棉絮,心如擂鼓,一下接著一下,震得人額頭脹痛。
知曉不是緊張的時候,桓容用力閉上雙眼,再睜開,驅散眼前的迷霧,向前邁出一步。
長身立於高台,長袖衣擺隨風飛舞。陽光映亮彩寶和衣袖上的金線,整個人似被籠罩在光暈之中,俊逸恍如謫仙。
不知過了多久,觀禮的百姓高呼“萬歲”之聲,山呼海嘯一般,大地為之震顫。
御道兩側的文武平舉雙臂,肅然俯身,行臣子之禮。
鼓聲再起,頻率稍慢,聲響更甚,擊出一陣陣古老的韻律,交織纏繞成無形的巨龍,五爪閃爍寒光,趁勢咆哮而起,剎那直衝雲霄。
長空一碧如洗,呼嘯而過的風團,仿佛陣陣古老的龍吟。
王朝的氣運和亂世的苦難,從這一刻開始徹底改變。
步下禪讓台,桓容重新登車,群臣簇擁新帝入主台城。
百姓夾道,鮮花和絹綢鋪滿石路。
樂聲不斷響起,古老的韻律夾雜著新曲,伴著女郎清脆的歌聲,繪製成一幅亘古不變的美好畫卷。
人言亂世悲苦,然而,就在這個烽煙四起的時代,華夏先民的豪邁和堅毅依舊不滅。
剛毅和熱情深深映入歲月長河,留下一幕幕讓人記憶深刻的畫面。隨河水靜靜流淌,最終沉入河底,供後世人暢想追憶。
大輅行過御道,進入台城。
禪讓大典至此,僅完成三分之二。
桓容需至太極殿更換袞冕,升殿受百官朝拜。當殿發下改元及大赦詔書,整個程序才算告一段落。
隨後,桓容還要追封父祖,祭拜宗祠,祭祀郊外,冊封百官,除司馬氏舊國,分封桓氏族人。一個個算下來,至少三個月內,他都會忙得腳打後腦勺,沒有任何空閒時間。
偏偏這種忙還和國事無關!
想想都是無奈。
可惜規矩如此,不能輕易改變。桓容只能咬咬牙,儘量在細節上縮短時間,甭管群臣是否有意見,在一點上他絕不讓步!
該做的一樣不落,只是刨除不必要的繁冗枝節,將兩天縮短到半天。總不能因為他的“高效率”就各種挑毛病吧?
決心既下,坐上皇位的第一天,桓容就發揮簡潔高效的工作作風,詔書簡單明了,宦者宣讀時都有些不習慣。
“改明年為太元元年,大赦天下。”
整道聖旨只有一句話,滿打滿算十二個字。
群臣都有點懵。
這和三省糙擬的內容很不一樣,簡潔得過分,幾乎砍掉了九成以上。
桓容不以為意,一句話能解決的事,非要扯上七八句純屬浪費時間。浪費時間等於浪費生命,生命十分珍貴,他要做的事很多,沒時間在無關緊要的事上扯皮。
改元之事確定,桓容又拿出第二份聖旨。
內容一樣簡練,奉司馬曜為陳留王,不移臨海郡,改留建康。除舊國,司馬氏諸王皆降為侯,不留虎賁,僅留護衛十人,不日還建康。諸郡公主降縣主,逝者不改封。
“追尊先君為宣武皇帝,尊母為皇太后。”
“封叔父豁為南平王,叔父沖為尋陽王。”
除桓沖和桓豁,桓容未再封桓氏族人為王,幾個從兄同樣沒有。
按照桓沖和桓豁之意,晉初司馬氏防備大臣,分封諸侯王,令掌兵權,這才有了之後的八王之亂。
雖說賈后才是導火索,但諸侯王掌兵才是根源。如果沒有兵權,想亂都亂不起來。
桓氏今日團結,不代表今後也能如此。
從士族搖身一變成為皇族,身份地位發生轉變,難保人心還能如故。
桓豁和桓沖屢經世故,官場戰場走過,深知人心叵測,明白其中厲害。故而,在桓容登基之前,兩人先後遣人送來書信,請他務必謹慎行事,縱使顧念族人,也莫要大肆分封,以免釀成隱患。
“縱要封爵,也當以戰功和政績論。無功無能,得一閒職足矣。”
如非擔心桓容剛剛登基,尚且立足不穩,也沒有可以完全託付信任的領兵之人,桓沖甚至想交出北府軍。
這絕不是演戲,完全是性情使然。
歷史上,桓沖就曾不計前嫌,大力幫助謝安。現如今,換成自己的親侄子,更不會有太多的遲疑。
知曉兩位叔父的想法,桓容既有感慨又不免嘆息。
斟酌許久,從兩人的角度出發,寫成一封回信,鄭重告訴兩位叔父,他們擔心的事不會發生。並在字裡行間透出,他有志統一南北,待事成後,必會進一步開疆拓土。到時候,不怕沒有地方可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