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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成後世的話,百分百英俊型男,秒殺級別。
袁真坐在郗愔下首,單看面相,並不好推測年齡。相比硬朗俊美的桓氏兄弟,他更有一種文人的儒雅,不怪能和郗愔交好。
視線掠過為首二人,再看余者,有耳順半百之歲,銀髮銀須,一派仙風道骨,也有不惑而立之年,晬面盎背,夭矯不群。
無論年齡如何,除了型男就是美男,這樣圍坐在帳中,當真能晃花人眼。
所謂刷臉的時代,想找出一個長相平庸、面若鍾馗的高官,當真很難。
桓容定了定神,收回心思,按照預期計劃,開始侃侃而談。
先從桓熙持軍令調兵講起,包括他心生貪念,欲奪軍糧,被識破後縱馬傷人,沒能得逞便口出惡言,辱罵兄弟不說,更不敬嫡母,甚至連桓大司馬都罵了進去。
甭管順序是否顛倒,前因後果對不對得上,總之,事情都是桓熙做的,他無從抵賴。
“兒知上下之別,亦念兄弟之情,未敢擅自做主,故攜兄長來見阿父。”
話到最後,桓容再次跪地,不稱“督帥”改稱“阿父”,眾目睽睽之下,桓大司馬一口氣堵在胸口,出也出不來,壓又壓不下去,難受得無以言喻。
什麼話都讓桓容說盡,桓熙的小辮子一抓一大把,桓大司馬壓根無法徇私。
“阿父!”桓熙總算沒有愚笨到底,知道情形於己不利,忙掙扎道,“阿父,他胡說!”
“兒並未胡說。”
桓熙徹底被激怒,竟撲向桓容,扯住他的衣領,大聲道:“你信口雌黃,你胡說!”
或許是過於激動,動作有些大,束在桓熙腰間的絹帶突然斷裂,衣襟敞開。
桓容嘴角微掀,借衣袖遮擋,將一卷竹簡塞入桓熙懷中。隨即退後半步,扯開桓熙雙手。
啪的一聲,竹簡落在地上,繫繩斷裂,當著眾人的面展開,正是蓋著大司馬印的調兵令。
桓熙愣愣的看向竹簡,半晌沒反應過來。
郗愔和桓沖等人瞬間沉下表情。
桓容口中的調兵令,此刻正擺在桓大司馬面前,這份調兵令又是這麼回事?
是針對誰?
難道真如之前所想,桓元子藉口北伐將眾人請來兗州,是想來個一網打盡,掃清所有障礙?
桓容推開桓熙,撿起地上的竹簡,送到桓大司馬面前。
“阿父,此令……事關軍機,兒不該問。”桓容欲言又止,演技一流。
我xxx啊!
桓大司馬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面對眾人質疑的目光,心知事情不妙,桓大司馬咬著後槽牙,盯著桓容,一字一句說道:“桓熙擅傳軍令,杖三十!奪前鋒將軍,降隊主!”
堂堂郡公世子竟成隊主,只能領兩百人,簡直是開了魏晉先河。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
三十軍杖打下去,半點不留情面,桓熙不殘也會重傷。
桓容開口求情,桓溫執意要打。
前者越是求,後者越要打得厲害。
三次過後,桓容沉聲道:“兒不敢違逆阿父。”話落退到一邊。
桓大司馬臉色發青,險些真吐出一口老血。
桓熙完全傻了,被府軍拖到帳外,竟然忘記了掙扎,直到軍杖加身才發出一聲慘叫,一聲更比一聲高。
桓容立在帳中,察覺到刺在身上的目光,抬起頭,不閃不避,直直迎上桓大司馬的視線。
事已至此,他不打算再讓步,也不能再讓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渣爹既然要他死,他又何必客氣。
早晚都要撕破臉皮,理當以直報怨,寸步不讓!
第六十八章 叔侄敘話
三十軍棍打完,桓熙已是脊背青腫,不省人事。
監刑官顯然手下留情。
別看學血檁子一道壓一道,腫起來有兩指高,更有幾處鮮血淋漓,不過是表面看著嚇人,養上一段時間,並不會傷及根本。
換成其他人,三十軍棍打下去,此刻怕已經殘了。
行刑完畢,桓熙被拖入帳中,臉色青白,幾乎沒了人色。
桓大司馬令人將他抬回前鋒右營,無需吩咐,自然有醫者前往診治。
淡淡的血腥味飄在帳內,桓容垂首斂目,不再出言。
兩份調兵令前,用不著他繼續和渣爹硬扛,在座諸位大佬已是摩拳擦掌,等著和桓大司馬好生理論一番。
桓大司馬權傾朝野,無人敢輕掠其鋒,遑論出言相激。
現下的情況完全不同。
荀宥和鍾琳施計,在軍營廣播流言,桓容借竹簡設下陷阱,將桓大司馬推到風口浪尖,一個處理不慎,十成要犯下重怒。
如果桓溫奪下北府軍,在場的人合起來也奈何不得他。
問題在於郗愔沒有丟官,軍權仍牢牢握於掌中,加上各州刺使助陣,一對多,桓大司馬必須讓步,否則北伐定會出現波折,別說取勝,大軍能不能出兗州都是未知數。
桓容退到郗愔下首,儘量減少存在感。
郗刺使笑看他一眼,明顯表示:做得好,孺子可教。
帳中寂靜片刻,豫州刺使袁真率先開口,質問調兵一事。其後,諸州大佬紛紛加入,同桓大司馬唇槍舌戰。
郗愔始終沒出聲,穩坐釣魚台,半點不擔心。
郗超暗中焦急,奈何官位不高,話剛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公司大佬會晤之時,一個小職員開口蹦高,無論怎麼看都不合適。
難得抓住機會,包括桓沖和桓豁在內,都在和桓大司馬討價還價,意圖在北伐過程中爭取更多好處。
作為揭發調兵令,將把柄送到眾人手中的“功臣”,桓容無需開口,就能在“談判”中受益。
其一,鹽瀆帶來的步卒役夫全部保留,除非戰事急迫,無人可輕易調動。
其二,之前僅領旅威校尉虛銜,並無實際權力,現下調入前鋒右軍,擔任運糧官一職,手下新增兩千人,半數是經歷過戰陣的老兵。
桓熙被降職,郗愔藉機發力,推出劉牢之擔任前鋒將軍,統領五千步卒。
桓大司馬不想答應,奈何被人抓住小辮子,想要安撫下眾人,繼續北伐,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當場寫下官文,蓋下官印。
至此,一場針對桓容的陰謀終於落幕。
離開軍帳之後,桓容笑著向郗愔道謝,心下明白,不是桓熙莽撞行事,事情不會這麼順利。
是不是該尋機感謝?
桓容搖搖頭,還是算了。
萬一桓熙禁受不住打擊,造成嚴重後果,他會相當過意不去。
“瓜兒。”
正向前走,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喚他。
桓容停下腳步,轉過身,發現桓沖站在十步遠,正向他招手,示意他過去。
“叔父。”桓容快步上前行禮。
“隨我來。”桓沖沒有多說,示意桓容跟上。
典魁和錢實當即皺眉,卻見桓容擺手,只能退後兩步跟隨,沒有著急上前“搶人”。
桓沖的營帳靠近中軍大纛,距桓溫營帳不到三百米。
叔侄倆一路步行,桓容用心觀察,發現桓沖手下的兵卒極是精悍,比戰鬥力,怕是不亞於桓大司馬和郗刺使手中的府軍。
“進來吧。”桓沖掀起帳簾,當先走入。
桓容跟著桓衝進帳,見帳簾落下,典魁和錢實都被擋在帳外,心下略有些不安。
“坐。”
桓沖推開矮桌,當先正身坐下。
桓容咬了下腮幫,壓下心中忐忑,端正的坐好,向桓沖行晚輩禮。
桓沖笑了,這是兩人見面以來,他第一次笑。
“我曾同兄長言,諸子侄中,唯你之才可用。可惜……”桓沖搖搖頭,沒有繼續往下說。
桓容不知道對方有何打算,只能硬著頭皮道:“叔父之言,容不甚明白。”
“不明?”桓沖看著桓容,視線猶如鋼針。桓容咬緊牙關,額頭隱隱冒汗。
不知過了多久,桓沖又笑了,笑聲低沉,像是琴弦撥動。桓容自認不是聲控,仍禁不住有些耳根發熱。
換做後世,這樣的熟男一亮相,肯定風靡老中青三代。
“不明就不明吧。你未及冠便入官場,又是初臨戰場,謹慎些總沒錯。”
桓容咽了口口水,心如擂鼓,不知該如何應對。
在桓沖面前,他像是沒有任何秘密。哪怕是面對桓大司馬,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今日之事,你終究稍顯莽撞。”桓沖收起笑容,沉聲道,“稍有差錯,受軍棍就不會是桓熙。”
“叔父?”桓容面露詫異。
“我知你是為了自保,手下亦有幾個能人,但行事之前需仔細考量,不是有郗方回,區區兩份調兵令不會成事。”
換句話說,桓容雖然聰明,到底實力不強。
就像一個沒有經驗的釣者,拋出鉤子,魚兒是否上鉤,不是其所能決定。同理,借桓熙拋出引子,各州刺使如何反應,事情如何發展,絕非桓容能輕易掌控。
沒有郗愔表明態度,袁真率先出言,各州刺使再是心懷不滿,也只會暗中有動作,未必敢於得罪桓大司馬,更不會如當場討價還價,唇槍舌劍。
如此一來,流言傳播再廣也是沒用。
桓容思量片刻,額頭冒出冷汗。
“想明白了?”
“是。”他還是想當然了。
歷史上,桓大司馬的手握府軍,掌控姑孰京口,即便北伐失敗,照樣說廢帝就廢帝,誰能擋得住?
今天的計劃實在驚險,稍有不慎將會滿盤皆輸,哪容得他沾沾自喜。
桓容低下頭,深吸一口氣,向桓沖稽首。
魏晉視伯、叔如父,叔侄之密猶如父子。如果桓容願意,可喚桓沖為“阿父”,以示尊敬親近。
以稽首相拜並不顯得過於隆重。
桓沖的提點難能可貴,行大禮方能表達出內心感激。
“謝叔父教導!”
桓沖頷首,受下桓容的禮,傾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日雖險,卻是險有險著。今後遇事需當三思,卻也無需過于謹慎,束手束腳。”
“諾。”
“你為運糧官,無需親臨戰陣。然戰場瞬息多變,遇敵無需慌張,我調與你二十部曲,皆為百戰老兵,定可護你安全。”
“謝叔父!”桓容心中明白,無論桓衝出於何種目的,這二十人都必須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