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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爾等老實招供,尚可留得一命。如若不然,明年今時便是爾等祭日!”

    話音未落,幾柄環首刀嘡啷出竅,架到胡商的脖子上。

    換做其他好戰的鮮卑胡,壓根不會將這樣的威脅放在眼裡。奈何胡商久離戰場,脫離部曲身份,常年和金銀打交道,滿心想的都是保住全家富貴,留住現有地位,骨頭早已經軟了。

    刀架在脖子上,能感到森森寒意。

    驚恐之下,一名胡商終於開口道:“我等是慕容鮮卑,燕國吳王慕容垂帳下……”

    口子既然打開,自然會越撕越大。

    縱然有人想要堅持,甚至拼掉一條性命,無奈同伴已經開口,堅持變得毫無意義。到頭來,白白丟掉性命不說,吳王也未必會放過自己家人。

    想通之後,幾名胡商爭先恐後招供,不只道出此行鹽瀆的目的,甚至連往建康刺探的事情都招了出來。

    “爾等在城中還有同夥?”

    “是。”胡商沒有半點遲疑。自己都保不住,保那幾個漢人又有何用。

    對於他們的話,桓容並不全信。初次和慕容鮮卑接觸,摸不透對方的底細,難保對方不會耍詐,給他錯誤的消息。

    “共有幾人,現在何處?”

    “三人,俱在城東。”

    桓容當即點出數名護衛,令其往城東拿人。

    “如果此言屬實且罷,如敢欺瞞於我……”

    話到半截,桓容沒有繼續向下說,幾名鮮卑胡齊刷刷打個哆嗦,恨不能就此趴在地上,壓根不敢同桓容對視。

    幾人均感到奇怪,眼前這個漢人縣令年齡不大,為何會有如此威嚴?

    桓容俯視幾人,在心中撇嘴,自己沒有這份本事難道不會學嗎?渣爹就是最好的範本,不用全部照搬,學到一兩分,擺出個樣子,用來“恐嚇”這些被蒼鷹嚇破膽的胡人已是綽綽有餘。

    護衛往城東拿人,桓容沒有繼續審問,而是將胡商們晾在堂下,一頁頁翻看記錄供詞的紙張,開始認真思量,如何化解這場突來的麻煩。

    自己辛苦打下的地基,圈出的地盤,輕輕鬆鬆就想來摘果子,未免想得太好!

    胡商們跪在冰涼的地面,寒意自雙腿湧入四肢百骸。臉上的血痕已經凝固,緊繃著臉皮,又疼又癢。斷掉的骨頭沒有得到醫治,竟疼得有些麻木。

    汗水接連湧出,被風吹乾之後,帶走身體表面的熱量,胡商冷得直打哆嗦,卻不敢輕易動一下。刀還架在脖子上,不小心割上一刀,自己就要血濺當場。

    前堂一片安靜,許久沒有人出聲。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原來是小童記掛桓容每日的“餐點”,特地送來桃湯和谷餅,還有整盤烤制的羊肉。

    知道桓容的習慣,小童特地讓廚夫將谷餅擀薄,貼在爐中烘烤,上面灑了芝麻,擺到漆盤上仍冒著熱氣。

    桓容淨過手,夾起一片谷餅,入口蘇脆,咔嚓咔嚓幾口下肚,又夾起第二塊。

    桓容飯量護衛們均有了解,不以為奇。胡商們卻是吃驚不小,眼看著二十多張谷餅眨眼間消失,眼珠子滾落滿地,撿都撿不起來。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護衛再次翻牆歸來,胡商供出的三個漢人皆被五花大綁,丟到了堂上。

    三人身材長相都很普通,屬於丟到人群中轉瞬不見的角色。眼神卻過於活絡,時時刻刻像在算計什麼,讓人很不舒服。

    “府君,僕從其藏身處搜出此物!”

    護衛走上前幾步,將一捆素色薄絹呈送到桓容面前。

    “仆等到時,此三人正收拾行禮,藏金兩塊,絹三匹,欲出城逃竄。”

    見護衛遞上絹布,胡商不覺如何。聽到三人私藏黃金,立即暴跳如雷,顧不得身上傷痛,就要衝到三人跟前,怒聲:“賊奴安敢!”

    胡商恨得咬牙切齒,被護衛按住猶不解氣,差點就要撲上去咬一口。

    原來,三人均是鮮卑胡商的私奴,因會寫字繪圖,逐漸得到胡商信任,每次南下都要帶在身邊。不想,這三人竟趁胡商不備,暗中藏下金銀!

    這讓胡商如何不怒。

    相比胡商的憤怒,三人則鎮定許多。他們對胡人本就沒有效忠之心,甘為驅使,為的就是金銀。如今胡人落入晉官之手,十成命不久矣。該為自己另找一條出路,至少要保住性命。

    胡商一直在怒罵,為此挨了數腳。三人跪在地上,暗中交換眼神,任由他罵,心中卻是打定了主意。

    桓容無心理會這場鬧劇,一點點展開絹布,看到圖上的山川河流,地形地貌,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張圖的精細遠超想像,尤其是從she陽往鹽瀆的一段路,標註得格外詳細,肯定不只走過一次。

    “此圖是爾等所繪?”

    見桓容問話,三人沒有猶豫,同時點頭,道:“是我三人合力。”

    “哦。”桓容站起身,走到三人近前,俯視三人表情,眉心微皺,“爾等祖籍何地?如何同胡人為伍?”

    “回府君,仆等祖籍彭城,先祖曾為郡中小吏。遇胡人南侵,全家淪為胡人私奴。為護全家老小,不得已同胡人虛與委蛇……”

    三人一番講述,貌似身世可憐,值得同情。但考慮到他們前番所為,話中的可信度就要打個折扣。

    果然,不等三人話說完,胡商當即叫道:“你們說謊!是你們自願投我大父帳下,發誓願為我大父驅使,為取得我大父信任,還親手殺了兩個晉官!”

    桓容挑眉,看著胡商怒罵,三人齊聲喊冤,並不出聲阻止。

    “我可以向先祖發誓,他們是自願投靠!不提他們的父祖,就是這三個,不久前還出謀截殺一條漢人商船,殺了整船的人,搶得數箱珍珠金銀!”

    “他們藏下的金子,就是從商船上搶得!”

    “如果郎君不信,可以搜搜他們身上,定然還有珍珠!”

    桓容目光冰冷,退後兩步,令護衛上前仔細搜查,果然在一人靴中搜出指肚大的兩顆珍珠。

    “你也不嫌咯腳!”胡商得意冷笑。

    桓容只是掃過一眼,隨意擺擺手,珍珠他多得是,這兩顆乾脆給府中護衛買酒。

    “謝府君!”

    護衛大喜,包好珍珠掖入腰帶,看著三人的表情愈發不屑。

    八王之亂之後,北方被胡人占據,留在北地的漢人不在少數。被抓為私奴的不少,投入胡人帳下的也非個例。但是,這三家主動投靠胡人不說,還向昔日同僚舉起屠刀,更要劫掠殺害漢家百姓,其性之惡,簡直該千刀萬剮!

    “府君,這三人該殺!”

    桓容沒點頭也沒搖頭,先讓護衛將胡商帶下去,七日後送往鹽場。

    “我饒爾等不死。”

    既然千方百計刺探鹽場,想到鹽瀆劫掠,那就如他們所願,直接發為鹽奴。被守衛和鹽工一同看守,這幾人長出翅膀也休想飛走。

    胡商大聲求饒,怒罵桓容不講信用,直接被護衛堵住嘴,三下五除二拉出前堂。

    “府君如何不信?”一名護衛道,“不是留了你們的腦袋?不想要儘管說,我不怕擔責,現下就送你們上路!”

    胡商哆嗦兩下,終於不敢再繼續亂掙。

    堂內,桓容俯視三人,冷聲道:“爾等能繪南地輿圖,想必也能繪出北地?”

    三人沒有立即回答,見桓容面露不耐,才有人壯著膽子道:“回府君,仆等能繪燕地,彭城至潁川最為詳盡。”

    “好。”桓容突然笑了,道,“我給爾等七日時間,分別繪製一幅輿圖。如令我滿意,可饒爾等性命,同胡人一併發往鹽場。如若不然,便將爾等砍頭戮屍,懸於城外籬門,好讓世人知道,爾等是如何數典忘祖,背棄先人!”

    此言一出,三人當即面如土色,驚恐萬狀。

    “府君,仆等知錯,求府君饒仆等一命!”

    “想留得一命,便繪出輿圖。”桓容沒有半分心軟,“帶下去!”

    命令既下,三人當場被護衛拖走,分別進行關押。

    之所以要一人一份輿圖,不是桓容故意找麻煩,而是他不信三人。真有哪個包藏禍心,故意繪製錯誤,三張放到一起,對比他腦海中的記憶,不說立刻改正,總能發現問題。

    想起書信尚未寫完,桓容緊了緊斗篷,打算返回後堂。

    行到迴廊下,吃飽喝足的蒼鷹從斜刺里飛來,振動兩下翅膀,落到桓容肩上。

    “明日要勞煩你了。”桓容側頭輕笑,手指擦過蒼鷹的腹羽,道,“不知從此地往北要飛多久,五日還是十日?”

    蒼鷹歪了下頭,張嘴咬住桓容的一縷頭髮,並沒太過用力,與其說是攻擊,不如說是警告。鬆口後鳴叫一聲,就像在對桓容說:你敢質疑老子的飛行能力?!

    “好吧,我知道不該擔心。”

    葛巾已經被蒼鷹扯開,兩縷黑髮散落鬢邊。桓容乾脆全部解開,任由黑髮披在肩頭,發尾隨風輕舞。

    古拙的木廊下,俊秀的少年閒庭信步,肩上一隻黑褐色的蒼鷹,隨冷風拂過,冬雨灑落,就此印入畫卷,鐫刻進歷史長河。

    西河郡,秦氏塢堡內,秦策特地召集心腹,對照秦璟帶回的輿圖細細描摹,並請來熟悉南地之人,針對圖上可能出現的缺漏進行增補。如有哪處郡縣河流出現爭議,必要經五六人確認才能定下。

    慕容亮很是“守信”,回到燕地便開始搜羅人口,已有三百戶送到洛州,另有五百戶已在路上。接到秦玓送來的消息,秦璟當即取出兩枚金珠,用絹袋裝好,在袋中附上簡短書信,套在一隻金雕頸上。

    阿黑是秦璟親手養大,天生具有靈性。堡內的其他猛禽不能說不好,和阿黑相比總是差了幾分。

    修長的手指擦過飛羽,秦璟鬆開鷹繩。

    金雕振翼飛起,在城頭盤旋兩周之後,飛向洛州方向。

    建康城中,元正當日,宮中設朝會慶賀。

    御道和宮道兩側點亮彩色華燈,庭中架起木堆,燃起赤色燎火。

    焰心微藍,時而發出聲聲爆響。

    樂手撥動琴弦,歌女聲音清脆,時而拉長調子,吟唱出秦漢傳下的古韻。舞女繞篝火飛旋,舞袖折腰間,仿佛同火焰融為一體。

    群臣入宮進賀,宴上紛紛獻酒,天子放開豪飲,朝會中途竟已酩酊大醉。

    後宮中,褚太后和庾皇后均無半點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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