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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著金釵落地聲和妾室的驚叫聲,蒼鷹得意的飛出木窗,很快不見蹤影。
劉夫人掃一眼驚慌的妾室,後者被婢僕拉了一下,馬上停止驚叫,委屈的跪坐好,任由長發披散。
“夫人,奴……”
劉夫人卻不看她,站起身對陪媵道:“阿妹,我去庫房選絹,這事你來處理。”
“諾!”
劉道雲福身應諾,劉夫人轉身走出內室。
儒衣繡著祥雲,裙擺鑲著金線,發間步搖鑲嵌彩寶,竟是鹽瀆新出的款式。
待劉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劉道雲轉過頭,不耐煩道:“行了,夫主不在這裡,哭也沒人看。”
同樣是妾,劉道雲是劉夫人親妹,又為秦策生下兒子,地位超然。此番開口訓斥,妾室滿臉漲紅也只能忍著。
“阿黑是四郎君養的,聰慧非凡,管好你的嘴,別傳那些有的沒的,也別動不該動的心思。夫人沒空和你們計較,我可沒那麼好性。”
說到這裡,劉道雲冷笑一聲,盯著入府不到四個月的妾室,直將後者盯得垂頭不語,臉白如紙,仍沒有移開視線。
“說什麼神怪異志,高門女郎哪會讀這樣的書!別說什麼郡縣豪強,要論出身,我身邊的婢僕都高過你!”
妾室臉色更白,嘴唇開始發抖,既是羞的也是氣的。
“下次動心思之前,你最好打聽一下,早年間的酈氏和許氏,還有出身南陽的陰氏都是什麼下場!”
不屑看她的樣子,劉道雲轉過頭,對婢僕道:“我房裡有幾匹彩絹,是工巧奴新制的花樣,稍後找出來給夫人送去。四郎君難得開這個口,不能讓南地的人小看。”
說話間,劉道雲站起身,抬手拂過鬢邊,烏髮堆雲,瓚著和劉夫人類似的步搖,均是秦璟從南地送回。
“南邊的工匠手巧,咱們西河郡的也不差哪裡。我記著有兩匹雲絹,聽說四郎君喜好用這個寫信,放著也是放著,都給夫人送去。”
“諾!”
待話聲隨著腳步聲行遠,被訓斥的孫氏才敢哭出聲音,比她早進府的周氏嘴上勸說,神情間卻滿是幸災樂禍。
“快別哭了。”一名年長的妾室出言,不是可憐孫氏,而是不想她繼續不知天高地厚,惹得劉夫人動怒,到時大家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方才的話你也聽到了,別仗著夫主新鮮幾日就忘了根本。你要是再不知道深淺,哪日丟了性命,可別怨別人沒出言提醒。”
“丟了性命?”孫氏愣住,嬌俏的面容梨花帶雨,愈發惹人憐愛。
說話的妾室嘖嘖兩聲,眼中沒有嫉妒,只有憐憫。
“你既是出身南陽,就該知道陰氏之名。早三百多年前,陰氏可是出過皇后!”
“陰氏入府之後,屢次進讒言,意圖離間夫主和郎君,最終被趕出府,落得個悽慘收場。還有酈氏和許氏,兩人倒是沒出府,如今墳頭的糙早不知長過幾茬。”
經歷過早年的事,再看今日,愈發覺得孫氏可笑。
“你有什麼依仗?家族?”
秦策是秦室後裔,劉夫人是漢室血脈,追溯血緣,誰能高過他們?
孫氏癱軟在地,不禁瑟瑟發抖。周氏不敢繼續幸災樂禍,臉色現出幾分灰敗。
說話的趙氏伸出手,抬起孫氏的下巴,冷笑道:“我看你不是笨人,應該懂得道理。既如此,從今起最好老實些,再動不該動的心思,不用夫人動手,我就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能在秦策的後宅占據一席之地,怎麼可能是善茬。
實在是孫氏的道行太淺,趙氏等又厭煩了爭鬥,才出了今天這場鬧劇。換做早幾年,如孫氏這般,別說平安待在後宅,一月不到就會“病死”。
四月下旬,蒼鷹自北歸還,秦璟讀過書信,決定提前啟程,避開不必要的麻煩。
桓容知曉此事,親手抄錄下製冰之法,並詢問公輸長,他帶的兩個徒弟能否出師,隨秦璟一併北返。
“今年必當大旱,聞聽北地溪流斷絕,河水下降,如能開鑿水井,哪怕不能挽救麥田,總能多救幾條人命。”
公輸長沉思半晌,道:“府君,如要開鑿井口,仆的徒弟自可勝任,但若是尋找水井,別說是他們,仆亦沒有三成把握。”
“真沒有辦法?”
公輸長搖頭。
桓容嘆息一聲,唯有實話告知秦璟,不是他不想幫忙,而是真的幫不上。
“無礙。”秦璟並未放在心上,此行目的已經達成,餘下不過是錦上添花,有自然好,沒有也是無妨。
“我聽縣內農人言,今年旱災不同以往,北方諸多郡縣恐是要絕收。如果水源斷絕,怕會生出民亂。”桓容皺眉,見秦璟不見憂色,難免心生疑惑。
“容弟之心,璟甚是感念。”秦璟笑道,“北地屢經旱災,塢堡自有應對之法。早在二月間,家君已尋得開井之人,想必很快將有佳音傳來。”
“如此再好不過!”桓容笑著點頭,轉而同秦璟商議相里兄弟之事。
秦璟留在鹽瀆期間,六人主動前來拜見,進行過一番懇談。按照話中的意思,兄弟六人感念秦氏情誼,卻不想立刻北返。
一來,鹽瀆新城尚在建設,工程到一半就丟開手,實在不是六人風格,傳出去會被其他墨家弟子恥笑。二來,六人和公輸長還沒有分出“勝負”,未能洗刷祖先之恥,必須留下。
“還請郎君體諒!”
所謂強扭的瓜不甜,六人主意已定,秦璟沒有強求,只是和六人約定,下次運鹽船來,需有兩人隨船返回西河,查看塢堡的防範是否有缺漏。
“每一季返還,不會耽擱鹽瀆造城,亦能解決塢堡之事。”
事情敲定,秦璟開始準備啟程,不再每日和桓容一起用膳。這讓後者頗感到寂寞。畢竟,以桓容的胃口,能找一個志同道合的“飯友”實在是不容易。
臨行前兩日,秦璟親自監督鹽糧送入船艙。
桓容尋到空閒,獨自進入糧倉,裝滿一小袋粟米藏在袖中。回到府內之後,以練字為名,打發小童到外室,旋即閉門關窗,取出米袋,倒入預先準備好的漆碗中。
“能不能成,總要試試看。”
修長的手指擦過額心,一枚透明的光珠緩緩浮現。
桓容虛握住光珠,靠近漆碗,光芒從指fèng間擴散,桓容的心跳隨之加速……
“郎君!”
門外突然傳來小童的聲音,桓容嚇了一跳,光芒倏然熄滅,桌上仍舊只有一碗粟米。
“何事?”
“京口來人,有官文送到。”
桓容心下詫異,來不及惋惜試驗未成,起身走出內室,見到來人是劉牢之,眉尾當即挑高。
看著桓容,劉牢之似是欲言又止。最後咬咬牙,將竹簡遞到桓容面前,示意他自己看。
“多謝劉參軍。”
不管事情多奇怪,該客氣還是要客氣。
桓容展開竹簡,從頭至尾通讀一遍,猶如晴天霹靂,心瞬間沉入谷底。
“郗使君是什麼意思?”
“使君言,大軍六月出發,府君可隨行北府軍。如大司馬問及,使君自會擔當。”
桓容長舒一口氣,拱手道:“煩請劉參軍代我轉達,郗使君相助之情,容銘感於心!”
送走劉牢之,桓容回到內室,再次攤開竹簡。
“命鹽瀆縣令桓容兼旅威校尉,隨大軍北伐。征鹽瀆糧一萬兩千石,發役夫三千。”
一個千戶縣,征萬石軍糧,發三千役夫,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這份官文出自誰手,完全不用細想。
攥緊手指,桓容銀牙緊咬,怒極而笑。
第六十章 秦璟的人情
歷史上,桓溫第三次北伐始於太和四年四月。
因桓容使計坑爹,郗愔未失官位,北府軍也未易主,各州刺使心生警惕,暗中打著算盤,北伐之事一拖再拖,直至四月中旬,軍餉糧秣仍未湊足,大軍遲遲不得北上。
最後是桓溫發下狠意,放出狠話,眾人心知不能再拖,到底定下決議,以西、北府軍為主力,各州刺使出部曲千人,共舉兵五萬,集軍舟千餘,於六月沿水路出發,分兩路北伐燕國。
天氣亢旱,數月未曾降下一場大雨。
河流水位不斷下降,春耕勉強可以維持,漕運卻成難題。尤其是軍舟過處,水位太淺,舟師必會受阻。為保持水路順暢,需得開鑿臨近溝渠,填補水位,大軍方能順利通行。
因輔兵不足,桓大司馬上表朝廷,發州郡役夫開鑿河道,助大軍北上。
表書遞送建康,三省合議,奏請天子准許大司馬所請。
“北伐關乎收復失土,修復帝陵。然時逢春耕,農人勤于田間,不可徵召。當發無地流民為役,既可鑿開溝渠,開通北伐水路,又可充為輔兵,臨陣禦敵。”
朝會上,司馬奕帶著一身酒氣,醉醺醺的坐在簾後,不時還要打幾個哈欠。
謝安上奏時,群臣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有上前撕開垂簾,搖醒幾乎要睡過去的天子。
“如此……就照大司馬的意思……”
司馬奕彎腰坐著,聲音沙啞,顯得有氣無力,好歹神智還算清醒,意思能表達清楚。
擔心天子下一刻就會睡著,謝安當殿執筆,將天子之言錄於竹簡,撰寫成官文,以最快速度發往姑孰。
彼時,眾人均以為桓溫心懷反意,於兵事卻不會馬虎。無論發役夫還是征軍糧,皆是以北伐為出發點。
事實也是如此。
桓大司馬還想著借北伐爭取民意,取勝歸來逼司馬奕禪位,自然不會在出兵之事上糙率,必會巨細靡遺安排妥當,再率領大軍北上。
讓眾人沒想到的是,郗超會向桓大司馬獻計,以“征軍糧發役夫”的名義,對遠在鹽瀆的桓容下手。
桓容到任之前,鹽瀆戶數勉強超過一千。因縣內豪強廣蓄私奴,這一千戶的壯丁不足半數。其赴任之後,剷除豪強,罷除蔭戶,招收流民,短短數月之間,人口增至五千。
但依照官文所寫,一次徵發三千役夫,照樣會傷筋動骨。再加一萬兩千石軍糧,明擺著要將人逼死。
換成其他人,完不成軍令,實在沒有辦法,只能一抹脖子了事。
桓容不想認輸,更不願抹脖子。
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好不容易保住小命,有了自己的地盤,收了幾個技術過硬、頭腦過人的小弟,就這麼放手一切,無論如何他都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