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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書信送來的,還有四枚髮釵。
不是金玉,也未鑲嵌彩寶,皆是以香木雕刻,選料精細,透著一股特殊的清香。工匠的手藝十分精湛,釵頭的花鳥栩栩如生。細觀花紋,卻不像漢家的手藝,更類西南夷族。
看到附在盒中的簡訊,桓容不禁搖頭失笑。
“平蚝。”
“仆在。”聽桓容召喚,守在門前的宦者離開走進內殿,恭敬聽命。
“這三隻木盒送去長樂宮,交給太后,說是阿峰從南邊送回的孝心。這個著人送去殷尚書府上,傳朕之言,是阿峰的心意,看在朕的面子上,請殷尚書暫且破例一回。”
“諾。”
宦者領命,上前兩步,小心捧起四隻木盒。
長樂宮那裡,他得親自去。出宮這事,可交給徒弟去辦,必然能夠妥當。
宦者退出內殿,桓容起身離開矮榻,在殿中來回踱步,時而晃晃手臂,活動一下手腳。
長時間坐著,哪怕不是正坐,也會禁不住雙腿發麻。剛開始時不習慣,起身時差點摔倒。幸虧身邊無人,否則樂子可就大了。
歷史上,第一個因為久坐摔得鼻青臉腫的皇帝。
甭管怎麼想,都不太好聽,甚至有些玄幻。
剛剛走過兩圈,就聽殿外有人稟報,言桓胤、桓振和桓稚玉已過宮門,正往太極殿來。
“善!”
桓容登時大喜。算算日子,幾個侄子是該到了。
瞥一眼桓石秀和桓嗣等人的書信,桓容壓下良心的譴責,看也不看,直接拋到一邊。
甭管對方如何“抱怨”,總之,人來了就得留下。
別說他不厚道,坑兄弟的傳統,古已有之。他不過是發揚光大,如此而已。
思量間,桓胤三人已行至殿門前。
此前天空烏雲聚集,冷風平地而起,明顯有大雨將至。
宦者小聲提醒,需得加快速度,免得中途淋雨。三人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趕在雨落前抵達太極殿。
桓胤和桓振已是外傅之年,身高長相類似父祖,可以想見,再過幾年,必定是翩翩少年郎,出門就要被人圍堵。
桓稚玉剛剛虛歲七歲,生辰還在年底,個頭自然不及兄長。
長相盡取父母所長,俊秀非凡,卻不會予人雌雄莫辨之感。性格類足桓石秀,鍾靈毓秀,卻實打實的有幾分調皮,一言不合就能扒門框。
為此,桓夫人沒少和丈夫生氣。
孩子扒門框的舉動,做父親的難辭其咎!
這樣的長相性格,恰恰合了謝安的眼緣。
去歲元月宮宴,謝司徒一時高興,將桓稚玉召到自己身旁,親自為他挾菜,喜愛之意溢於言表。
此情此景,看得桓豁眼角之抽,險些拍案而起。
又不是沒有兒子,想要孫子,讓兒子去生!
和他搶孫子?
司徒又怎麼樣?
信不信他發飆一回?!
桓豁眼中放箭,猶如實質。謝安不以為意,直接無視。直到長樂宮來人,將桓稚玉請走,才避免當朝司徒和驃騎大將軍的一場“血戰”。
並非是桓豁突然腦袋進水,不清楚孫子被謝安看重的好處。而是出于謹慎考量,不願孫輩同任何士族高門走得太近。
作為天子的叔父,手掌兵權的重臣,桓豁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職責。
換做桓容沒登基前,家中兒孫被王謝家主另眼相看,實是難得的好事。現如今,雙方可以有交情,但不能過於緊密。
類似桓大司馬嫁女聯姻的事,更是不可能發生。
桓豁兒子多,女兒也多,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加起來,五六個巴掌都數不過來。他同桓沖有過深談,兩人一致同意,在孫輩的婚事上必須慎重。
“天子有意削弱高門。”
並非是兩人杞人憂天,危言聳聽。
從桓容的種種舉動來看,這是早晚的事。
以兩人對桓容的了解,知道他絕不會做個晉帝一樣的擺設,更不會容許自己的繼承人走上司馬氏的老路。
為不動搖國本,不會立即刀闊斧進行改革。但是,潛移默化,一點點撬動士族高門手中的權力,進一步鞏固君權,都是勢在必行。
“陳郡謝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
桓豁和桓沖一個個列舉,甚至連桓氏都包含在內。
近一些的,西晉八王之亂,東晉王與司馬共天下,王敦之亂;遠一些的,漢時七國之亂,外戚鼎盛,宦者為禍,無不讓兩人生出警惕。
自漢末戰亂以來,英雄豪傑輩出、跳樑小丑粉末登場,政權交替頻繁,一代而亡的例子實不鮮見。
別看桓漢如今勢強,大得民心,若是內部生亂,再出現一個王敦或是桓大司馬之類的人物,這份安穩未必能夠持久。
戰火燒起,繁華之地亦將盪為寒煙,漸漸恢復氣象的州郡,怕又要生靈塗炭。
桓豁和桓沖想了許久,最終決定,不只要同王謝高門保持一定距離,更要約束族內,稍有不對的苗頭立即掐滅。
他們不是神仙,不能保證族人始終不出異心。但是,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勢必要保證桓氏“安安穩穩”。
等到自己百年,可託付於兒子。
至於孫子……以天子的意思,分明是有意從族內挑選繼承人。事情定下之前,必要再做一番準備。
大致方向確定,桓豁和桓沖略鬆口氣,同樣也有幾分無奈。
如果天子願意成婚,儘快綿延皇嗣,事情怎會如此麻煩?
奈何牛不喝水,總不能強按頭。
或許天子有其考量,自己儘量多活幾年,盡力而為就是。
桓豁和桓沖的種種舉動,桓容都看在眼裡。
說不感動是就假的,可侄子該“搶”的還是要“搶”,沒有任何商量。
桓胤三人臨行前,都得祖父和父親教導。雖不明大父和大君為何如此慎重,以三人的早慧,亦知此行不比往常。
故而,一路之上不敢耽擱,遇族人為官的郡縣,同樣不報姓名,稍事休息繼續趕路。抵達建康之後,更是小心謹慎,入城十分低調,不予人半點把柄。
事實上,他們剛一入城,烏衣巷和青溪里的幾家立即得到消息。
聽完忠僕稟報,謝安和郗愔都生出桓氏後繼有人之感。
辭官在家的王彪之不改“火爆”性情,叫來兩個兒子,提留來一排孫子,以桓胤、桓振和桓稚玉三人作比,說得兩個兒子面露慚愧,恨不得找條地fèng鑽進去。回頭看向自己的兒子,當即下定決心,高舉“嚴父”的旗幟不動搖,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幾名小郎君深感不妙,被大父“放走”後,站在廊下,都是無語淚先流。
“今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所以說,這“一波”小少年長成後,爭先恐後往外跑,寧可航行海上,也不願繼承家主之位,除了自身的理想,並非沒有其他理由。
桓容尚不知情,如果知道,必定會怒視群臣:原來這個鍋就不該朕背!
不提建康高門如何反應,對於桓胤三人的到來,台城內幾位大佬都是喜氣洋洋。
桓容剛同三人說過兩句話,就有長樂宮宦者請見,言太后知曉三人抵達很是高興,已命人在長樂宮設宴。
“太后殿下言,三位小郎君舟車勞頓,有事可以明後日子再說。先讓三位小郎君用過膳,好生歇息才是。”
“對,是朕疏忽了。”
桓容頓時覺得慚愧,看向桓胤三人,不至於風塵僕僕,也難免有幾分疲憊之色。
“擺駕長樂宮。”
桓容站起身,對桓胤三人笑道:“阿兄從海外尋來不少新奇東西,還有幾樣稀奇的果品,味道很是不錯,你們八成會喜歡。”
桓胤和桓振同時起身,神情嚴肅,禮儀不錯半點。即使有幾分好奇,也牢記祖父的叮囑,儘量壓在心裡。
桓稚玉則是撲扇著眼睫毛,大眼睛黑葡萄一樣,骨碌碌轉著,盛滿了好奇。
看到他,不免讓桓容想起四頭身時期的袁峰。一時沒忍住,彎腰把人抱了起來。
論理,七歲的孩子不能再抱。
可誰讓桓稚玉太過招人喜歡,連謝司徒都“把持”不住,遑論是對四頭身向來沒什麼招架之力的桓容。
“陛下,此舉不妥。”桓稚玉年紀最幼,實則在三人中最為聰慧。可再聰明,遇上不按牌理出牌的桓容也是沒轍。
桓容笑了笑,壓根不理會小孩的拒絕。
試了試力氣,覺得單臂抱著無礙,在宦者和宮婢的注視下,幾步走出宮門,到石階前又停住,隨手一撈,將桓振的小手握在掌心。
左手抱著一個,右手牽一個,桓容很是滿足。看看退後半步的桓胤,雖有幾分遺憾,奈何騰不出手,只能下次。
桓稚玉小臉通紅,桓振也有幾分不自在。
唯有桓胤暗中慶幸,幸虧瞧見情況不對,先阿弟退後一步。雖然有些對不起兄弟,然……坑道友不累貧道,實為無奈自舉,想必阿弟能夠體諒。
似是聽到桓胤的心聲,桓振桓稚玉齊齊轉頭,四隻大眼睛裡滿是控訴。
做兄弟的怎能這樣?!
桓胤轉過頭,全當沒看見。
長樂宮中,得知桓胤三人抵達,桓偉和桓玄很是興奮。
兩人分頭行動,一人衝進私庫,命宦者抬出裝有海船模型和新奇玩具的木箱;一人拉著虎女和熊女去往虎園,要將滿月的虎崽和豹崽抱去長樂宮,讓幾個從侄看看。
“稚玉年幼,定然會喜歡。”
聽著桓玄一本正經的說桓稚玉年幼,南康公主和李夫人不禁覺得有趣,連慕容氏都難得失笑。
可以相見,多出三位小郎君,在今後的一段日子裡,台城內必定會相當熱鬧。
第三百一十五章 起兵之意
長樂宮中,彩燈高掛, 制燈的琉璃不停閃爍。
宮婢在廊下往來穿梭, 或托著漆盤, 或提著銅爐。行動間,裙擺似流雲浮動, 沙沙作響。燈光照耀下,發上點綴的銀飾熠熠生輝。
正殿門前,數名宦者側身而立, 都是豎起耳朵, 打起精神, 等候殿內的吩咐。
少頃,殿內傳出一陣弦樂, 繼而是一陣笑聲。
大長樂快步走出, 詢問銅爐備好沒有。
“已經備好, 骨湯業已熬製妥當。廚下正備羊肉。”
“嗯。”大長樂點點頭, “菜蔬可齊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