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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日夜都在祈禱,盼望親爹千萬不要這個時候動手。不然的話,他們十成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壓根沒法囫圇個離開建康。
越想越是害怕,桓歆幾乎不出房門,對著桓容猛扎小人。
桓熙一日賽過一日陰沉,想到提前派去姑孰的忠僕,禁不住嘿嘿冷笑。他不好過,旁人也是休想!
假如那兩個奴子出事,大君還會輕易捨棄他?
先前不過是為爭一口氣,如今卻是為了保命。無論如何,那兩個奴子都必須死!
縱然他不能繼承大君的位置,可他會有兒子。只憑這一點,桓濟就無法相比。而桓歆……想到冠禮宴上的種種,桓熙再次冷笑,單是桓氏族中的那一關,他就休想過去!
賈秉未同桓容離京,而是暫留城內,簡單做一下收尾工作,再隨商船北行。大概是事情順利,時間充裕,在登船之前,賈舍人沉吟兩秒,喚來健仆吩咐一番。
“就照這麼辦,可記清了?”
健仆抱拳領命,迅速下去安排。
未幾,城中流言紛起,重點提及桓大司馬父子情深,離開之前不忘請桓容桓禕入營,父子暢談半個時辰。
“大司馬舐犢情深,淮南郡公至情至孝。”
“如此來說,長公主殿下居建康至今,正該往親子封地。”
“大司馬尚在,不是該去姑孰?”
“這你就不懂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況且大司馬軍政繁忙,身邊又有嬌妾美婢,大長公主去了姑孰,哪有往幽州舒心。”
“的確如此。”
“聽聞大司馬特地將幼子接到身邊教養。”
“可不是,我和你說……”
類似的流言不斷傳開,百姓八卦桓氏父子和桓大司馬後宅的種種,有心人則會深想,甚至開始腦補,桓溫當真不喜嫡子?莫非是在世人面前演的一場戲?
殊不見前腳剛有風聲,後腳桓容就能得利?
先是鹽瀆出仕,後是改鹽瀆和盱眙為封地,緊接著官升刺使,掌一州軍政,最後則是提前加冠,天子下詔升爵,實封食邑三千,與親父比肩。
一門兩郡公,可比諸侯王。
這樣的榮耀直追王導王敦,如何不令人瞠目。
細想之下,有人猛拍大腿,恍然大悟,哪裡是父子不和,分明是演技高超,騙傻子呢!最直接的證據,桓大司馬和桓容同日離京,前者吸引眾人視線,後者自然能從容安排,確保不出半點紕漏。
越想越是這樣,怒斥桓溫父子不地道的同時,對扮演傻子的晉室報以無限同情。
被人這麼算計,心肝肺還好嗎?
流言越傳越廣,甚至連朝中文武都開始懷疑,桓大司馬究竟是不是在演戲。
可惜當事人遠在姑孰,鎮日同湯藥為伍,為護住性命不遺餘力,沒能第一時間知曉傳言。不然的話,肯定會砸碎藥碗,狠狠罵一句:演你個X演,老子是這樣的人嗎?!
無奈流言太快,人又太遠,等桓大司馬反應過來,姑孰內部都開始傳言,其實大司馬並非不喜嫡子,而是“愛之深責之切”,種種刁難是為磨練。
桓溫當真砸了藥碗,又遇馬氏和慕容氏雙雙到來,跪地哭訴桓玄和桓偉恐將不好。
“夫主,郎君全身赤紅,鼻內流血,醫者卻找不出病因。為脫卸罪責,竟言是奴之過,不該給郎君服用大補之物!夫主,您……”
不等馬氏和慕容氏哭完,桓大司馬雙眼一翻,被生生氣暈過去。
醫者婢僕匆忙上前,見大司馬人事不省,都急得臉上冒汗。
誰也沒有注意到,因馬氏前來,室內多出一股暖香,桓大司馬愈發顯得暴躁,這才控制不住脾氣,氣怒攻心,當場暈倒。
作為流言的源頭,賈秉從容布置一番,在建康留下數個暗樁,其後扮作商旅登船,自水路前往廣陵,同桓容一行匯合。
青溪里宅門緊閉,錢實率私兵由暗道離開。
自始至終,守在府外的探子都沒發現不對,依舊守著空宅,納悶裡面的人都去了哪裡。
幽州商船行過津口,交足過路費,未受任何阻攔,順利行過運河。行至廣陵城外,停靠碼頭,掛起幽州的旗幟,順利接到桓容一行。
補充過食水,大船繼續北上,過青、兗兩州,在幽州邊境同桓禕分開。
拜別南康公主,桓禕率一隊護衛返回鹽瀆。臨行之前叮囑桓容,如有哪裡不對,立刻給他送信。
“阿兄放心。”桓容笑道,“到九月時,阿兄務必要來盱眙。我兄弟好聚上一聚。”
“阿弟放心。”
目送馬隊行遠,桓容下令眾人卸船,改換馬車進入幽州。
“阿母,現在幽州境內,陸路更加方便。”
“你安排即可。”南康公主走下商船,眺望不同於建康的景色,看到在碼頭卸貨的商隊,不禁眉頭舒展,笑意映入眼底,“本以為幽州貧瘠,不想如此繁榮。”
桓容笑了。
“阿母未曾見到盱眙和鹽瀆,到時就會發現,城內的大市小市更加熱鬧,還有胡人開的酒肆,從更遠處來的西域人,光是市賣珠寶的鋪子就不下二十餘間。”
“果真?”
“當然。”
桓容親自扶南康公主登車,旋即退後一步,給李夫人讓開道路。待兩人在車上坐穩,方才繼續笑道:“到盱眙後,我陪阿母去珠寶市,凡是看到喜歡的,都給阿母買下來。”
“彩寶鑲一顆扔一顆,琥珀瑪瑙都磨成珠子,給阿母和阿姨彈著玩。”桓容越說越起勁,更低聲道,“遇上大塊的翡翠,讓工匠鑿成人樣,阿母不順心就戳幾劍,膩歪了再找!”
南康公主笑不可仰,半天說不出話來。李夫人也是單手掩唇,笑得花枝亂顫。
就在這時,天空中突然響起嘹亮的鷹鳴,桓容詫異抬頭,發現一隻圓胖的鵓鴿由北飛來,身後緊跟一隻蒼鷹。
“阿黑?”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再次撿漏
鵓鴿和蒼鷹飛近馬車,在半空盤旋兩周,先後飛落。
前者站在車轅上,昂首挺胸,轉過頭咕咕叫了兩聲,好似在說:瞧見沒有,就該是這個方向,跟著我沒錯!
後者憋屈的收起翅膀,落在馬鞍上,驚得駿馬嘶鳴兩聲。聽到鵓鴿叫聲,鬱悶的扭過頭,能辨別香料了不起?老子不和食性詭異的鴿子一般見識!
“阿圓,來。”李夫人自車廂內取來肉乾,撫過鵓鴿的後頸,笑彎雙眼。
半月不見,鵓鴿又圓了一圈,飛起來依舊靈活。小腦袋轉過來,翅膀撲扇兩下,格外的討人喜歡。
南康公主掃過鵓鴿,眉尾輕挑,重點關注有炸毛傾向的蒼鷹。
“瓜兒,這是你養的那隻鷹?可是從盱眙來?”
聽到詢問,桓容表情微頓,看到鷹腿上系的竹管,咬了下腮幫,知道事情早晚瞞不住。
“阿母,這鷹是從彭城來的。”
“彭城,秦氏四郎駐軍之地?”
桓容點點頭。
不到兩息,四周溫度陡降,活似跨越初秋直接進入寒冬。
“阿母?”桓容不確定的抬起頭。
南康公主沒說話,視線掃過蒼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動物對危險有敏銳直覺,何況是往來南北,時常遇到胡人的蒼鷹。僅被掃過兩眼,當場豎起翎羽,發出一聲鳴叫。
桓容嚇了一跳,不解的看向蒼鷹。
南康公主笑意加深,“是只好鷹。”
旋即收回目光,和李夫人一起投餵鵓鴿,方才的一幕仿佛都是幻覺。
危機感減弱,蒼鷹收起翎羽,在馬鞍上移動兩步,貼近桓容,警惕的看著馬車。
危險!
絕對不能靠近!
桓容扯扯嘴角,試探性的梳過蒼鷹背羽,解下鷹腿上的竹管,取出絹布細讀。
看過兩遍,桓使君莫名想要嘆氣。事情湊到一起,該說省了麻煩還是流年不利?
“阿母,北地又起戰火,幽州恐遇亂兵,兒需儘快返回盱眙。”
“是秦氏和氐人?”南康公主問道。
“不是。”桓容搖搖頭。
“秦氏和氐人目前陷入僵持,短期不會決戰。是北逃的慕容評和慕容垂,究竟為什麼會開戰,信中沒說。另外,有幾部雜胡蠢蠢欲動,秦兄來信提醒我,需提前做好防範,以防有雜胡趁機犯境。”
仔細觀察親娘表情,奈何看不出個所以然。桓容收起絹布,繼續道:“此外,秦氏有意增市鹽糧。”
燕國被秦氏所滅,地盤都被後者接收,殘餘力量卻未被盡數剿滅。
慕容垂盤踞高句麗,始終是心腹大患;慕容評聯合柔然王,積蓄力量,隨時可能再入中原。雜胡就像牆頭糙,難免朝秦暮楚。
秦氏勢大尚罷,一旦陷入危局,轄境內恐將人心不穩,必有胡族生出反意。
兩百年亂世,今日稱王明日成囚,今日威風赫赫,明日淪落成泥,任由萬人踐踏,皆是稀鬆平常,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演。
相比之下,東晉雖然孱弱,漢家正統的地位卻深入人心。
哪怕皇帝只能做個傀儡,士族與皇族共天下,司馬氏的大旗始終沒倒。即便權臣外戚一個接一個粉墨登場,各方勢力在朝堂上你爭我奪,遇上外敵來犯仍會短期放下成見,齊心協力拱衛建康。
這種凝聚力非尋常可比,足以讓北方的鄰居各種羨慕嫉妒恨。
“慕容鮮卑?”南康公主沉吟片刻,道,“既如此,需得加快行速。”
“不如我先啟程,留州兵護衛阿母和阿姨慢行?”
“不用。”南康公主搖頭笑道,“我非弱不禁風。”
李夫人將鵓鴿放到腿上,笑著補充道:“當年被擄出成漢,我曾隨大軍趕路。沒有馬車,還徒步行了半日。郎君儘管下令,無需太多顧忌。”
桓容還想勸說,奈何兩人心意已決。實在沒辦法,只能叮囑親娘,如有不適務必要出聲。
“放心吧。”
車隊啟程,蒼鷹振翅而起,盤旋一周向北飛去,很快化作一個黑點,眨眼消失在雲端。鵓鴿轉動小腦袋,舒服的靠在李夫人身邊,壓根沒有飛走的意思。
桓容坐在馬背上,想到懷中的絹布,心中似有十五個吊桶打水,一時間七上八下。
信上提了三件事,一是慕容垂和慕容評開架,很可能大打特打,不死不休;二是秦氏要擴大生意,每季購買的鹽糧增加四成;第三,則是秦璟不日將攜秦玒南下,尋幽州大匠製造義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