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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之事交給你。”
“諾!”
“另外,明日開始考核甄選郡縣職吏,勞煩你和孔璵了。”
“明公放心。”賈秉拱手,隨後笑道,“明公,仆字秉之。”
桓容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點點頭。
“勞煩秉之。”
“諾!”
時間倉促,郡縣的政務不能停擺,賈秉和鍾琳一邊忙著郡縣職吏甄選,同時還要接手政事,都是忙得腳不沾地。
賈秉的從弟和外弟一起幫忙,又從原有的縣衙職吏中選出幾人,總算能應付過去,不至於鬧出亂子。
看到幾人在職房內熬油費火,桓容很有些不好意思。
他還是想當然了。
好漢還需三個幫。
賈秉和鍾琳再有才敢,一人能頂兩三人,終究不是神仙,無法一肩擔起一州政務。
“人才啊。”桓容嘬了嘬牙花子。
昨晚動手很慡快,今天就要面臨這麼大的缺口。要不是實在忙不過來,賈秉和鍾琳未必會同意“公開考核甄選”之事。
究其根本,這樣的做法同魏晉選官制度背道而馳,稍有不慎,桓容就會成為“全天下”的靶子。
歷史上,科舉制度出現在隋朝,卻在唐朝以後才逐漸發展興盛起來。
一是因為隋朝持續的時間太短,想發展也沒條件;再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延續自魏晉時代的士族門閥壓根不買帳。
之前都是品評選官,朝堂上下都是“自己人”。現下卻要同寒門庶人同入考場,爭一個官位,這不是開玩笑嗎?
對拐不過彎的人來說,這簡直就是侮辱!
這個時代的士族子弟有多驕傲?
最知名的例子:不為五斗米折腰。
陶潛不願受蠻橫的上峰轄制,直接掛印離去。五斗米是他的官俸,人家壓根不稀罕。
在此之前,桓容偶爾有出格之舉,到底沒有脫離整個世俗框架。在鹽瀆實施職吏考核,也是在舊有的體系之內。
如今卻要打破規則,繞開州郡大小中正直接考核選官,所冒的風險不可謂不大。
然而,他想要在幽州立足,將政務軍務牢牢握在手中,做到令行禁止,不為其他勢力轄制,就必須冒這樣的風險。
“州中正出身吳姓,乃是朱胤的外舅。”
換句話說,人家是老丈人和女婿的關係,自己剛抓了女婿,老丈人豈會給他好臉。不設法下絆子就不錯了,推舉官員?想都不要想。
中正地位特殊,桓容不能輕易捉拿。
唯一的辦法就是繞開他,自行考核選官。
鍾琳和賈秉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默許這個提議。但兩人有言在先,此乃權宜之計,一旦郡縣政務走上正軌,必不能再有類似舉動。
“明公立足未穩,行事需得謹慎。”
“我知。”
桓容不是不聽勸的人。
或許將來能將此項舉措規為政令,在幽州全境實行,現下條件卻不成熟,還是見好就收,試一試水便罷,不能真和整個世道作對。
“選官之後就是徵兵。”
許超等人已隨桓容入城,安置在原郡治所外的軍營,每日隨虎賁操練。
考慮到淮南之事,桓容徵兵的心思愈發迫切。計劃是兩千,如今五千都嫌少。只不過臨淮人數有限,想要達成目標,估計要發動幽州全境的力量,這對他又是一個難題。
當然,僅是湊足數目不難,難的是選出一支強軍。
有典魁許超等人在先,桓刺使的眼光不斷拔高。不是肩寬背闊、飯以桶量的漢子,頗有幾分看不上眼。
飯量大會增加軍需?
無礙,反正他養得起。
回到暫居的正室,桓容命婢僕留在室外,關好房門,取出朱輔的書信,手指輕輕擦過眉心紅痣。
一陣微光之後,兩封一模一樣的書信擺在面前。
這是他的習慣。
凡是經手的重要證物都會留底,以防出現變故。尤其這樣能“揭發黑暗,挑撥離間”的書信,必定要保存原件。
萬一送信人被攔在途中,可以繼續再送,總有一份能送到正主手中。
“來人!”
收好書信原件,桓容喚來秦璟留下的部曲,令其快馬加鞭趕往壽春。
“將陳郡太守的兒子帶上,和此信一併送到袁真面前,切記速度要快。”
萬一袁真病情加重,等不到書信送到,或者是臨淮消息泄露,朱輔打算提前動手,都不是他所樂見。
“諾!”
秦雷領命退下,將書信貼身收好,並著人將朱輔之子帶來,捆結實後放上馬背,當日即從盱眙出發,直奔壽春而去。
與此同時,袁瑾派出的送信人已在途中,二者是否會當面遇上,尚且還是個未知數。
私兵久久不撤開包圍,盱眙城內的士族豪強開始服軟。有人提出要見桓容,錢實不敢擅自做主,立即派人稟報。
“要見我?”桓容冷哼一聲,“我堂堂一州刺使,豈能是說見就見。”
賈秉和鍾琳正好來送文書,聽到這句話,同時停住腳步。
“明公之意?”
“不見!”桓容大手一揮,“現下要見我,難保不會藏著心思。多困他們幾日,待考核選官之事了結再說。”
“諾!”
健仆領命返回東城,賈秉不由得目露精光,鍾琳更是眼中帶笑,滿面讚許。
“明公已深諳馭人之道。”
桓容沒說話,胡亂的點點頭。
他不過是憋了一口氣,想要徹底發泄一回,這兩位的腦補和他可沒半點關係。
出言解釋?
不好意思,他還不傻。
建康
桓容請征州兵的上表抵達兩日,壽春叛軍之事的傳言鬧得紛紛揚揚。
三省官員贊同幽州徵兵,表書和擬好的官文送入台城,不承想被褚太后壓了下來。
有官員察覺不對,聯想到此事背後的用意,禁不住一陣悚然。翌日早朝之上,再無一人提及幽州徵兵之事。
朝堂不提,不代表流言就會壓下去。
城中大街小巷都在議論紛紛,甚至出現“朝廷無能,不能彈壓叛臣”之語。
在這種情況下,南康公主三度入台城請見褚太后。
之前兩次都因太后身體微恙被攔,南康公主並未硬闖。這一次,無論宦者怎麼說,南康公主理也不理,直接揮袖將人擋開,邁步走近殿內。
臨近五月,城中依舊陰雨不斷。
長樂宮中稍顯幽暗,白日仍要點燃三足燈。燈影映在立屏風上,本該象徵祥瑞的麒麟竟現出幾分猙獰。
褚太后斜靠在矮榻上,鬢邊新添數縷銀絲,氣色遠不如往常。深色的長裙在膝邊鋪展,仿佛盛放後即將衰敗的牡丹。
“太后。”南康公主福身,面上帶笑,聲音冰冷。
褚太后坐正身體,揮退滿面驚惶的宦者,對伺候湯藥的宮婢道:“你們都下去。”
“諾!”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後,殿內重歸寂靜。
“坐吧。”褚太后知道沒人能攔住南康公主。何況此事關係桓容,她總要給出一個說法。
南康公主冷笑一聲,正身坐到榻前,長袖微振,帶起一陣冷風。
“太后沒有話同我說嗎?”
“有。”褚太后倒也痛快,“幽州的事,你知道了吧?”
“自然。”南康公主道,“太后算無遺漏,南康佩服。”
褚太后神情微變。
南康公主笑了笑,眼底迅速閃過一抹陰影。
“我今日入台城是為兩件事,一來,我子食邑五千,僅鹽瀆一處封地未免寒酸。我觀盱眙不錯,正可封予我子。”
“二來是想問太后一句,我子上表徵兵是為朝廷平叛,太后緣何壓著表書和官文不發?需知建康城中流言紛起,長此以往恐將對太后和官家不利。”
話落,南康公主好整以暇的看著褚太后,等著對方回答。
褚太后垂下眼帘,看著泛黃的指甲,嘴角忽然掀起一絲奇怪的笑紋。
“阿妹不知我為何壓下官文?”
“還請太后解惑。”
“扈謙口風雖嚴,奈何收了個不成器的徒弟。”
南康公主神情不變,仍是定定的看著褚太后。
“元正之時,扈謙為桓容卜卦,真實卦象為何,阿妹當真不知?”褚太后凝視南康公主,一字一句道,“桓容有貴極之相!”
“太后不信扈謙,反信他的徒弟?”
褚太后搖搖頭,笑容帶上諷意。
“南康,我不是三歲小兒。自入台城以來,經歷過幾十年風雨,見過的人,聽過的事,尋常人幾輩子也未必經歷。我不敢說能看透扈謙,卻能分辨出他的徒弟所言真假。”
南康公主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
“桓容有貴極之相,我豈能留他!”褚太后的語氣陡然一變,氣勢足可令人膽寒,“我知此事委屈你,但關乎晉室存亡,我不敢留情也不能留情!”
“太后莫非忘記扈謙之前的卦言?”
“我沒忘。”褚太后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間的癢意,“可他能騙我一次,就能騙我兩次、三次。南康,我不能賭,更不能冒險。”
“所以我子就該死?”南康公主攥緊十指,“死且不算,還要成為太后的踏腳石?”
“這是為了晉室!”褚太后硬聲道,“南康,你是晉室長公主,當知孰輕孰重!”
孰輕孰重?
南康公主看著褚太后,目光猶如冰鋒。半晌竟壓下怒火,沉聲道:“太后如此坦白,我也不妨直言。”
褚太后心頭微跳,總覺得南康公主的表現不同尋常。
“桓熙現在建康。”
“所以?”
“桓元子未上表,他依舊是南郡公世子。”南康公主一字一句道,“你說,如果他和桓歆一起死在府中,那老奴會是什麼反應?”
“什麼?!”褚太后大驚。
“假如線索指向宮中,例如是太后賞賜的美酒佳肴,或是贈下的某個美人,”南康公主眯起雙眼,拉長聲音,“再有我這嫡母指認,那老奴又會如何?”
“南康,你是在威脅我?”
南康公主笑了,笑得猶如牡丹綻放,分外明艷。